與郭冠英度過驚怵夜

我和臺灣作家郭冠英相識多年。他年輕時在臺灣政治大學匪情研究所（今東亞研究所）取得碩士學位，朋友圈中都戲稱其為“郭匪”。畢業后成為媒體人，做過中視新聞部制作人，也做過《聯合報》專欄組記者。1984年進入“行政院新聞局”，二十多年來，一起進新聞局的同僚，有當局長、部長的，如胡志強和蘇起，其他人少說也混個處長，但郭冠英始終是個芝麻綠豆官。實在是因為他恃才傲物、我行我素、口不擇言，沒有一位長官愿意用他。后來的局長都比老郭資歷淺，嫌他留在機關礙手礙腳，就長期把他派在國外，最后擔任新聞局駐多倫多的新聞組組長。郭冠英也樂得在外逍遙自在，縱情于異邦山水。不料，2009年3月，民進黨立委指控他以筆名“范蘭欽”發表多篇文章，宣揚激進“統派”觀點以及對臺灣非常不友善的言論。最后當局將他免職并取消公務員身份，此時離他退休已沒幾個月了，幾百萬退休金泡湯，晚年生活就此無著落。這就是轟動全島的“范蘭欽事件”。

記得我和老郭上一次見面是七八年前在臺北，和幾個朋友一起喝酒直到凌晨。他挑起對張學良歷史評價的話題，酒桌上頓時分成兩派，有兩位仁兄爭到最后竟然以拳腳相向。“范蘭欽事件”后，郭冠英行蹤不定，就再也沒機會見面。說起我們的初識還真有傳奇色彩。

1996年的夏天，我去加拿大溫哥華度假。好友黃安國約我開車去美國俄勒崗州的火山口湖國家公園游玩，郭冠英與我們同行。當時安國在溫哥華僑居，老郭派駐溫哥華。郭是研究張學良的專家，知道安國的外祖父閻寶航是張的摯友，兩家往來密切，就想通過他去見在夏威夷的張學良。他倆就此成為朋友。我們三人在路過西雅圖的時候，老郭的朋友還送了他一箱榴蓮。

我們到達公園時已是傍晚時分，距離山頂的火山湖還有一段路程。于是決定在山腳下密林里的露營地扎下帳篷準備過夜，次日早晨再上山。扎好帳篷，我們就地吃晚飯，老郭對野營很有經驗，晚飯準備得很豐盛。晚飯后，他就美滋滋地吃起榴蓮來。路過的守林人見到我們說：“森林里有熊出沒，榴蓮的味道很重，夜里會招熊。你們可要小心。”我們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并不在意。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和安國一人一個帳篷睡下，郭冠英睡在車上。睡到半夜，忽然一陣鍋盆碗盤被打翻到地上的聲音把我們驚醒。我和安國鉆出睡袋，發現真遇上熊了。他輕聲對我說：“快穿上衣服，看看有什么動靜。”那一夜，皓月當空，森林里萬籟俱寂。過了幾分鐘，只聽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朝著我們的帳篷越走越近。月光下，我猛然看見帳篷外有一個巨大的黑影，于是再也沉不住氣。赤腳沖出帳篷，沒命地往遠處有燈光的地方飛跑。原來那是露營地的廁所，我躲在那里不敢出來。雖是仲夏，然而夜間森林里的氣溫還是很低。不知是冷還是怕，我開始哆嗦起來，一邊還在擔心安國的安危。后來才知道，我一沖出去，大熊就撞上了安國的帳篷，他已來不及逃跑。想起書上說過熊不吃死人，于是就趴在地上裝死。也許是熊也被我這個突然竄出來的影子嚇了一跳，撞到帳篷后就飛快地消失在密林中了。隔了十來分鐘，郭冠英才打開車前的強光燈，按著喇叭，開車來接我和安國。

我們再不敢回到帳篷里，就在車上坐了一夜。我們問老郭：“有沒有被熊驚醒？”他說：“當然。聲音那么大怎么會不醒。”我說：“那為什么不來救我們？”他笑嘻嘻地回答：“與其三人同葬熊腹，還不如留我一條老命。”我和安國都無言以對，只好罵罵咧咧地開車上山，去欣賞那個世界上最深最藍的火山湖。

過了幾天，我看到郭冠英刊登在美國《世界日報》上的文章《火山湖遇險記》。他在文章里還口口聲聲稱我和安國是“兩個匪干”，繪聲繪色地描寫我們的狼狽相。看完文章真是又好笑又好氣。后來我們依然做了多年的朋友，因為知道老郭其實并無惡意，不過是他自以為會調侃，口不擇言，文人無行罷了。

“范蘭欽事件”發生后，讀到報上老郭的那些出格言論，如自稱是“高級外省人”、“臺灣只是個鬼島”、“ 臺灣2000萬人是瘋子，應是低估了的說法”。這些話確實會傷害臺灣人的感情，但從郭冠英的口中說出來，其實也大可不必當真，更無需小題大作，他就是這么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