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她,是在比賽的抽簽現場——第二屆北京國際芭蕾舞暨編舞大賽。參賽者多是中國人,三三兩兩,相熟的都挨著坐,遠遠看到人,就喊一句,咦,你怎么才來?從國外趕來參賽的,也多有陪伴,日本、捷克都是男女搭檔一起,英國、南非、澳大利亞、菲律賓的選手都帶著親友或者小伙伴。好像就她獨自坐著。
她的眼神很冷,既有初來乍到的陌生帶來的警惕,也有大賽前故作鎮定之下的野心。無論哪一種情緒,都和她身上彩虹色的連衣裙毫不相稱——舞蹈演員好像總是穿得不大好看,他們極度關注自己的肢體,蓋過了對衣物的注意。也許審美也像目光一樣,只能有一個焦點。
過了幾天看決賽,這個惟一的俄羅斯姑娘果然出現在名單里。跳了一段《天鵝湖》、一段《堂吉訶德》,還有一段現代舞。在這樣的舞蹈比賽,選段都大同小異,高舉高打連跳連轉,幾分鐘內就要證明自己的能力。《堂吉訶德》、《海盜》中的段落都被反復地跳,看多了就像雜技。她跳得不算最好。沒有舞伴,跳《堂吉訶德》有點吃虧;現代舞沒有一味炫技,但編排平庸了些;倒是那段《天鵝湖》,有少見的真情,偶有凝滯,沒有技術上的小心翼翼,不像在比賽,像是技術和情緒都苦練多時,終于等到了一次短暫的領銜。
芭蕾比賽一直是這項藝術自我更新、生產人才的重要形式,很多芭蕾明星在進入舞團、出演名作之前,都有大獎在身。殘酷的游戲規則,好像特別適合這種殘酷的藝術。中國也奮力追趕——國家大劇院的比賽,雖然只辦了兩屆,請來的評委規格頗高,評委會主席是德國巴伐利亞慕尼黑國際芭蕾舞團的藝術總監。一看介紹,這姑娘就是他團里的演員——1987年9月26日出生,身高170,體重50公斤。在一群90后中間,她已是年長的一位。
宣布獲獎名單時,她把耷拉的身體立了起來,仔細聽著。我已經提前知道沒有她,先替她難過了一把。等名單宣布完,她立刻低下頭,撓鼻子,看手機,各種小動作,臉已經發紅。沒有誰去擁抱她,更沒有人恭喜。人散了以后,評委會主席過來和她說話,拍拍她的頭。對求勝之人來說,安慰比失敗可怕100倍。她哭了起來。
頒獎儀式又回到大劇場。評委坐在舞臺右邊,得獎的選手在左邊,他們勝券在握,只是不知道各個獎項怎樣分配,大獎會是誰。芭蕾的訓練讓他們坐著、走路都有一種作派,邁著外八字腳,內心狂喜,舉止優雅。無意間,我又在觀眾席中看到她——穿了一條黑裙子,還是一個人。終于有人跟她搭訕了。旁邊的小女孩湊上去,和她交談了幾句。不一會兒,音樂響起,場燈滅去,穿黑裙的芭蕾舞女演員淹沒在觀眾中。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都拋向了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