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8年,大興安嶺版畫展在北京中國美術館隆重舉行。從此,大興安嶺版畫在全國版畫界有了一席之地。1995年,大興安嶺被文化部命名為“全國優秀版畫之鄉”。十多年過去,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還有人在這極寒之地堅守著藝術的節奏嗎?
2013年12月,隨著榮威W5“丈量極地,致敬英雄”活動的展開,為了尋找那些“為專業而堅守”的平凡英雄,我們跟隨著榮威W5車隊來到了加格達奇。
加格達奇的冬天,空氣里裹著雪,細小、飄忽,落在臉上,涼涼的化開,戶外呆一會兒,眉毛、眼睛便開始掛霜。
5點鐘,天已經亮了,張世勤起床、洗漱,在路邊買個包子、喝碗湯,直接到了畫室?!霸绯?點到9點是我創作的最佳時間,以前還喜歡在晚上畫,后來視力、精力漸漸跟不上了?!弊鳛榇笈d安嶺版畫院院長,現年54歲的他,已經創作了一百余件作品。
院內另兩位畫家趙曉澄和徐光偉陸續來到,他們和張世勤共用一間畫室。大家各自忙碌。午后1點,張世勤起身清掃完刻畫時落在地上的木屑,開始捯飭午飯——一人一包方便面,再窩上兩個雞蛋。
版畫制作中,油印是重要步驟,需要將畫紙在上好油墨的木板上一遍遍地壓印并晾干。這些半成品被排列著夾在繩子上,畫家們穿梭其間,刻刀劃過的聲音和油墨香氣遮蓋了窗外的冰雪,不到40平方米的小屋溫暖而安靜。
現在的大興安嶺版畫院位于加格達奇市中心一棟4層建筑的頂樓,總面積880平方米,包含畫室和一個六百多平方米的作品展示大廳。3年前,這里還是一層堆滿建筑垃圾的閑置空地。
“大興安嶺版畫群體有過輝煌的時候,可到了90年代初期,商業大潮中很多人不再單純創作,而是下海搞起了裝潢,曾經的骨干一下子都走光,留下的幾個人也就在藝術館繼續培訓工作,平均一年也創作不出1-2幅畫?!睆埵狼诨貞?,最低迷時,只剩下五六個人還在堅持。
最初區藝術館就設在現今版畫院所在的這棟樓里,張世勤、趙曉澄和徐光偉3人從那時起就在一起辦公。平日里除了搞創作,心心念念的都是怎么重振大興安嶺這個版畫群體。
一直等到2006年,當地政府為了將版畫教育發展到中小學生中去,組織了針對學校老師的版畫培訓。張世勤和趙曉澄借著上課的契機,從中挑選了二十余人,建立了大興安嶺首個以純藝術創作為主的版畫培訓中心。
同時,他們向藝術館申請到了大樓的頂層,一個空蕩蕩的毛坯房。

“當時還有很多建筑垃圾沒有拖走,我們就簡單地用板子圈出了一塊小地方,就這么把培訓班辦了下來。沒有組織經費大伙就自費,二十多人這樣堅持了3年,”張世勤說,“現在地區里稍微成熟些的畫家基本都是那時候出來的。”
另一方面,這些“老師畫家”們的成長也推動了版畫教育進學校的步伐?,F在學校的老師已經有了自己的專屬創作基地。地方政府陸續為全區各學校置辦了六十多臺印畫機器,地區五十多萬人口擁有六十多臺版畫油印機,這在全國都算是人均比例最高的。這個數目之最,也讓他反復念叨不已。
2009年,政府決定將這棟樓建成大興安嶺資源館。張世勤聽到這個消息,開始一次次地寫報告找領導,終于得以在這個培訓中心起步的地方,將3年里大家的創作匯總展出。展出意外收獲了領導的青睞,滿意之余將展覽廳正式撥作版畫創作,并于同年批準成立了大興安嶺版畫院。
就這樣,水泥磚瓦取代了曾經的簡易木板,構建了這個他們現在每天最常呆的小世界。
一樓大廳,辦著藍莓展,外人其實很少知道樓上還有個版畫院。但張世勤已經很滿足了,只要能給大家一個創作的場所,團隊不至于散了就好。


這是趙曉澄對自己繪畫造詣打的一個比喻。
展廳里最前排的作品基本都屬于張世勤和趙曉澄。一是由于兩人帶頭人的身份,二是他們得的獎最多。介紹到一幅應參展而創作的工業題材作品時,趙曉澄微微停頓了一下,轉身困惑地對張世勤說,“為什么工業展要的畫兒,就一定得有鐵管和機械呢?”
趙曉澄是最早來到的那一批知青,1968年于上海外國語學院畢業后他就參加邊疆開發建設,從上海來到大興安嶺。作為大興安嶺第一代版畫家的代表,他是由北大荒版畫創始人晁楣、杜鴻年先生親手培訓的。
對現在的很多人來說,大興安嶺意味著苦寒之地,在這里生活更是有志不得伸的孤寂。
趙曉澄不同,一張梁祝的唱片他聽上百遍也不覺得厭;外文專業出身的他用業余時間翻譯了多本國外美術理論書籍;進山采風一呆就是二十多天,這些年下來速寫畫累積了幾大麻袋。
如今速寫本已經被數碼相機取代,但他采風時聽歌的習慣一直沒變,兒子1994年買的索尼隨身聽他用到現在。秋天的大興安嶺是他的最愛,即使現在已經退休可以回上海定居,每當秋至他依舊回到大興安嶺,和往年一樣,聽著柴可夫斯基進深山采風。
趙曉澄提到目前大興安嶺版畫已經發展到第三代了,每一代的情況都差異很大。
最早1976年晁楣老師來辦培訓班的時候,版畫對文藝工作者的吸引力很大。在當時特殊的時代背景下,版畫因其可復制性被當成很好的宣傳手段,學習創作版畫的群體一度多達五十余人。
計劃經濟時代,繪畫材料、車費住宿都給報銷,培訓,通知一下人就都來了。
到了張世勤這一代,一切得靠自己。國家經費基本沒有,場地展覽都靠自己張羅,最近幾次他們都是借其他單位開展活動的機會合辦展覽。
不做商業畫不行?,F在都是以畫養畫,畫廊要求畫紙必須是280克以上的巴克松紙才行,沒有名氣的作者很難賣出畫去,每次張世勤都親自和畫商談條件,賣自己畫的時候總是要搭上幾張別人的作品,這樣相互幫扶著走下來,院里近幾年總算維持平穩。
不參加展覽更不行。群體要打響名氣,就得靠展覽。除了幾個專業畫家可以自行創作,團隊里更多是需要扶持的業余作者。徐光偉就是其中一個。他之前一直研習書法,在地方書法界也小有所成。在文化館工作期間,因為和張世勤、趙曉澄同一個辦公室,每天看他們搞創作,耳濡目染下被版畫吸引。張世勤鼓勵他“以自己的個性去發展自己”,將書法和版畫創作相結合。04年堅持到現在,徐光偉已經是大興安嶺地區目前唯一一位創作書法版畫的畫家,開始有人指名要買他的作品。
張世勤畫桌背后擺的都是近期的創作,指著其中一幅牡丹圖,他說:“老百姓喜歡這個,看著喜慶買的人也多,做些這種好賣的畫,我就有更多的空間可以搞自己的創作。”
張世勤最新的作品《極地穿越》,正是為參加“第二十屆全國版畫展”而準備的,畫面里長長的輸油管道貫穿整片森林,大吊車在田野間施工,采礦隊將營地駐扎在麋鹿生活的地方?;?個月的時間,完成的作品近乎占據了半面墻,跟一旁幾張小幅的風景畫和花團錦簇的牡丹畫放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盡管通過以畫養畫的方式,基本滿足了版畫院的支出,但大興安嶺的版畫群體還是無可避免地走向式微——人數一直減少,作品內容也面臨著素材匱乏、題材重復的問題。
林區建設風光和當地少數民族生活一直是大興安嶺版畫的主要創作題材。
“40年里,我們用作品記錄了林區從伐木開采到如今護林造林的歷史進程;見證著鄂倫春族和鄂溫克族這些少數民族人群的生活變化。”知青出身的趙曉澄至今保持著“藝術是為人民服務”的信念,為自己的作品能記錄大興安嶺的變遷由衷地自豪。
他記得恩師晁楣先生說過,從藝術形態和文化發生學的角度看,黑龍江版畫最可貴的特質,就是有一群在基層從事美術工作的畫家,從親身勞動工作中汲取創作靈感。他們是版畫創作的“魂”。
在如今的“版畫之鄉”,接受過高校專業教育的畫家勢必難回基層,留在基層的部分作者卻越來越更看重作品的商品價值,很少在發掘新題材方面下功夫。
“其實當地少數民族漢化程度已經很高,可是很多人的創作還停留在鄂溫克人從前住梭羅子以打獵為生的時期;看風景畫好賣就千篇一律全去畫冰天雪地的森林風光,忽略了版畫的藝術性和記錄歷史的社會意義?!碧峒斑@些問題,趙曉澄憂心忡忡。
“只要有個地方給大家做基地就很好了,有大本營在團體就不至于散掉?!?/p>
“后生們看我們是皮蛋,先生們看我們是孵不出的蛋,其實我只是剛摸索到繪畫的語言,現在正在孵化的路上?!?/p>
“搞產業化我不懂,但以畫養畫我們可以?!?/p>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一樣了,他們似乎已經不記得藝術是要為人民服務的?!?/p>
1976年
由晁楣先生主持在大興安嶺新林區舉辦第一次版畫創作班。之后舉辦各種形式培訓班18次,參加人數多達五十余人。
1982年
由常桂林、趙曉澄發起組織成立了“小白樺版畫研究會”,版畫群體日益活躍。
1988年
1月28日,大興安嶺“5·6”森林大火后時隔半年,以“從焦土上重新崛起,抗風雪斗嚴寒開始重建家園”為主題的《大興安嶺林區版畫展》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大興安嶺版畫第一次真正進入國內大眾視野。
90年代
90年代初計劃經濟改革,大批版畫創作者棄筆從商,下海經營裝潢公司,大興安嶺版畫群體走入低谷。
1995年
1995年大興安嶺被文化部命名為“版畫藝術之鄉”。
2006年
大興安嶺地區開展版畫教育進學校,首批開設10個學校試點。張世勤、趙曉澄借機選拔人才,建立首個以純藝術創作為主的版畫培訓中心。
2008年
再度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
2010年
大興安嶺版畫院正式成立。目前創作骨干二十多人。地區少兒版畫蓬勃發展,中小學生版畫作品被國家領導人作為珍貴的國禮送出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