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20日,香港灣仔一家酒店地下室一層正在舉行酒會,不夠寬敞的空間里站滿各國賓客,有制作人、電影研究學者、投資者、發行人、演員。他們拿著并不好喝的紅酒熱情寒暄,四個平均年齡30歲左右的內地藝術電影導演一字排開,他們和另兩位沒到場導演的作品都入圍了2013香港國際電影節,且這6部作品都是來自內地同一家小公司 “天畫畫天文化傳媒”(以下簡稱“畫天”)參與投資或制作的小成本電影,而本屆入圍的內地新片不足20部。
在今年香港國際電影節期間,許多商業新片上映,電影公司接連開著媒體發布會,而畫天的活動,除了談合作,就只有這個小而擁擠的酒會。
彭韜是站上臺的四位導演之一,這次的作品《焚尸人》也入圍了釜山、多倫多電影節。《焚尸人》中主角老曹是一名火葬場的火化工,有時候做“鬼妻”的生意。身患絕癥后,老曹也把一個無名女尸作為自己的“鬼妻”,一個女子來到火葬場找自己失蹤的姐姐,失蹤者正是老曹的“鬼妻”,老曹一開始選擇隱瞞真相,隨著劇情發展,有著多重的戲劇沖突的故事展開,人與人間閃動細微而動人的溫暖和無依無靠的蒼涼。
在加入“畫天”之前,彭韜拍攝的《血蟬》在瑞士洛迦諾國際電影節、香港國際電影節等十余個電影節拿過獎,但因為拍攝機器不好,他覺得那只是“錄像藝術”。《血蟬》的拍攝成本只有十幾萬元,在缺錢的中國獨立電影圈,盡管導演練就了一身壓縮成本的本事,“資金困難”對于彭韜來說還是首要問題。后來,“畫天”當時的總經理李志峰找到他,“在他們公司聊了項目,說每月發生活費”。彭韜成了“畫天”的簽約導演。之后,《焚尸人》拿到了100萬元的投資,對他來說,用了redone攝像機拍攝的電影,終于“像電影了”。相比動輒百千萬甚至上億的商業片投資,100萬元顯得杯水車薪,但對于缺錢的獨立電影來說不算少。
給簽約導演上社保,三險一金,每月發幾千塊錢生活費,項目另談,也就是說,就算導演沒拍片子,一樣可以有基本保障。
這種用導演簽約模式運作的公司不少,但專簽新銳藝術片導演、支持獨立電影的公司鳳毛麟角。這種模式除了可以讓導演更安心創作,“好處是和導演有很密切的關系”,現任“畫天”總經理楊城說,“我們會掌握很多導演資源,電影是人才密集型的,有好的創造者就是最大的財富”。比起掌握演員,這些導演流動性小,而且是核心內容創作者。畫天實際上扮演了三個角色:制作公司,導演經濟公司,還有拓展放映活動或支持獨立影展等活動的文化機構。
“畫天”于2010年在北京創立,專注支持新銳的年輕導演,投資獨立、藝術電影,導演中心制,以劇情片為主。他們的主要投資人是電影放映員出身,對電影“有情懷”,真正運作,北京辦公室只有4人,剛創立的香港分公司只1人,平均年齡也在30歲左右。“老板相信年輕人,這是他做這件事的前提”,楊城說。
這6部電影題材、敘事風格各異,獨立藝術電影“在國外揭傷疤題材取勝”、“慢得讓人走神”的既往刻板印象,在此顯得不成立,也讓看慣商業片的人感到電影的多元:李睿珺的《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改編自蘇童小說,討論生死以及老人對土地的感情,鏡頭詩意;楊瑾的《有的人贊美聰慧,有的人則不》是兒童題材的片子,真人和動畫結合,童真輕松;李珞改編自《西游記》的《唐皇游地府》則把《西游記》平移到現代社會,角色一一對應,有創意;鈺柯的《翡羅彌諾浮彼亞II》則實驗性強烈,主題關于同性之愛,文藝味獨白句句觸及寂寞現代人心靈;郝杰的《美姐》則是愛情故事,里頭有二人臺和西北的強大生命力;彭韜的《焚尸人》戲劇矛盾豐厚,對“鬼妻”的處理不但不恐怖,反而有點人類學味道。

目前來看,他們的出品質量還不錯,除了香港國際電影節,還都入圍過諸如柏林、溫哥華、多倫多等國際電影節,其中《唐皇游地府》曾獲溫哥華國際電影節“龍虎獎”,墻內開花墻外香。
把資金基本都投到電影制作中,然后去參加國際電影節贏口碑,后再去籌宣發費用、開展推廣和銷售,這也是小成本的獨立藝術電影不得不選擇的路。一方面,沒有足夠大規模發行的資金,另一方面,目前這些電影的觀眾還是小部分,只需小眾精準宣傳。
“畫天對導演干預不多,尊重個人創作”彭韜說。當時,“畫天”快速決定了對《焚》的投資:“討論項目就簡單說一下,李志峰他們看一下劇本,就掏錢了,很快的”,彭韜說,這也是小成本電影的好處,“因為投入小,沒什么負擔,如果投五六百萬就要考量很多東西”,而經過考量的作品,或許離導演初心有距離,抑或落入元素羅列的安全制式。
“我們把導演當藝術家而不是工匠,這也說明了為什么我們的片子風格各異”,楊城說。雖然成立三年至今暫未盈利,但他們在這階段也不打算考慮商業回報,目前來說他們的回報就是口碑。
“畫天”的模式是選導演,再選導演的項目,他們選擇的導演都是“年輕,在上升期,都對電影是真正的愛,知道自己定位,沒有很浮躁的毛病”。對每部電影的投入都低于150萬,甚至有30萬的投資,某種程度上說,他們是將一批原來單槍匹馬、已經接近成熟或者已經成熟的導演以很小的成本收入旗下,暫不考慮商業元素,但期許導演成長成名后的商業回報,以后也考慮和年輕導演合作拍創意和情感比較濃的商業片。寧浩也是獨立導演出身,在楊城眼里,“如果當時有公司發現他,現在就賺了”。
“畫天”這樣支持獨立電影的公司并不是第一次出現,幾年前,獨立電影人崔紅也成立過一個類似的公司,雖不是導演簽約制,但也有合作的獨立導演,最后經營困難關閉了。近幾年,出現了一些支持獨立電影的公司和機構,比如栗憲庭獨立電影基金、支持獨立紀錄片的CNEX、零頻道等,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教授、長期研究和支持獨立電影的張獻民認為,這是民間資本從其他行業溢出,進入獨立電影圈造成。紀錄片導演周浩告訴記者,它們的共同點都是“支持電影,民間資本,至少看上去并不是以盈利為唯一目的”,他樂觀其成。賈樟柯創辦的“西河星匯”同樣關注新銳導演,這次也有四部作品入圍了香港國際電影節。
為什么會出現入圍電影如此集中于兩個公司的情況,一方面是因為這樣的公司還是比較少;另一方面,本屆香港國際電影節選片人王慶鏘認為,因為其他片子恰恰不好。按照他的觀察,這兩年的亞洲電影質量都不理想,獨立電影倒有些驚喜,“因為整個工業太商業化”。
盡管如此,彭韜覺得自己的片子還是很糙,大環境并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一條路。王慶鏘也表示了自己的擔憂,“這些戲基本都賣不出去的,《聰慧》可能好一點,拿了公映許可證至少可以賣到CCTV6。我也不覺得他們的片能賣多少錢,他們的片是不錯的,但是不合主流市場。”
發行工作剛起步,情況卻不那么糟糕。《白鶴》、《聰慧》、《美姐》拿到了公映許可,發行工作會相對好做一些。目前,《美姐》的版權已經賣出;《聰慧》的臺灣和新加坡的航空版權、互聯網版權也已賣出。其他電影只好走海外發行。
雖然傳統的影院票房回收不易,但他們覺得,如果拓展發行渠道,包括藝術影院、電視、網絡、DVD、酒店,全部渠道加起來,加上長線運作,等導演更成熟,回收成本沒有問題。
有人擔心“畫天”會不會是曇花一現,楊城說,“我覺得不會吧。”但他隨后補充:“就算曇花一現,這種公司會一波一波的,也給后人做了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