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可能很多人是因張曉龍在《甄嬛傳》中出演了“溫太醫”而注意到他,他不僅只是個演員,他還是《甄嬛傳》、《滿城盡帶黃金甲》、《孔子》、《赤壁》、《花木蘭》等影視作品的幕后禮儀指導,張曉龍現為中戲表演系副教授,主要擔任形體課程中的中國代表性舞蹈與古代禮儀部分的教學。本期我們就邀請張曉龍帶領我們領略中國漢唐舞蹈的典雅魅力。
談及中國代表性舞蹈,張曉龍則首推盛行于漢唐的樂舞百戲,他認為其對后世舞蹈影響非常深遠,無論從服裝、音樂、主題、舞姿等方面都在現今的古典舞、民族民間舞編排中留下痕跡,在各地出土的畫像磚、壁畫等,還有古代典籍中便能尋其蹤跡。雖然我們已遠離漢唐時期,但在漢唐古典舞復原晚會《尋根述祖譜華風》中,能看得出大家對于追尋中國古典舞蹈的專注力。張曉龍教會了我們看的不僅是表演,還要理解舞蹈表演背后的文化歷史意義。
追溯 漢唐的樂舞精華
P:可否簡單地談一下古代樂舞與百戲的區別與聯系?
張曉龍:先秦以前,樂舞、百戲,應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但兩者間的關系密不可分,或能互通。樂舞更重視形體表現和音樂的契合以及動作的優美,如“蘇莫遮”為名的渾脫舞隊等;百戲則傾向雜耍游戲,如擲丸、走索等,更重視技巧的展示。
而《尋根述祖譜華風》這臺舞會的編者很好地處理了樂舞與百戲的痕跡,如《楚腰》一舞與柔術有著明顯的聯系,《搶鼓》里兩位男舞者一上場的相互技藝的比試就有角抵的影子。其中《楚腰》、《搶鼓》、《小胡旋》等舞,不僅具有審美價值,而且文獻價值也很高,看得出編者對這些舞蹈做了深入細致的考證。
P:在《尋根述祖譜華風》中,可以觀賞到漢唐樂舞中的什么特點?
張曉龍:在《搶鼓》、《小胡旋》中,可以看出踏鼓踏盤的游戲特質。踏鼓踏盤在漢代樂舞中十分流行,踏鼓的解釋比較統一,而踏盤則有一些不同的解釋,《漢語大詞典》中“踏鼓”一條釋為:古時歌舞,著革履踏行鼓上,謂之踏鼓。而踏鼓除了用于足下蹈之為節的功能,還有如清人陳元龍于《格致鏡原》中記載的用手足同時所為的方式。因此現在人們了解的踏鼓踏盤都是踩于足下,但還有一種以手彈擊玉盤為節的盤舞,唐白居易原本、宋孔傅續撰《白孔六帖》卷十三說:“鼓盤而舞……越俗飲古盤以為樂,取大素圜盤,以廣尺五六者,抱以著腹,以右手五指更彈之,以為節,舞者應盤而舞。”
P:要再現漢唐古典樂舞,除了要遵循傳統,是否能有創新之處?
張曉龍:《搶鼓》之名,或為編者另起,未見典籍,是編者的一個大膽的改革,如此一改,一字之差,立刻增加了該舞蹈的游戲成分,以踏鼓踏盤為該舞蹈的基本表現手段,以“搶”作為它的主題,初始為兩名男子互相競技,后來加入了兩名女子,男子間的競技變成了對女子的炫耀,但女子似乎并不領情,于是,兩男和兩女進行“搶鼓”的競技游戲。
《小胡旋》的名字也應為編者另起,胡旋在典籍中的記載,向來有兩種說法,一種偏向樂舞,一種偏向百戲,《四庫全書》經部、樂類、《樂書》卷一百七十三載文:“骨鹿舞、胡旋舞,《樂府雜錄》曰:舞有骨鹿舞、胡旋舞,俱于一小圓毯上,縱橫騰踏,兩足不離毯上,奇妙若此!皆夷舞也。”但在清代的《御制律呂正義后編》卷八十四中又說道:“新志獨于此部失載樂器及舞人之數,其曰:胡旋舞亦與舊志雙舞之說不同,舊志康國舞曰胡旋,然又不云立毯上也。”這表明舞蹈中的胡旋并不一定要立于球上,舞者立于球上,需要不停地調節重心來尋找平衡,因此更能體現“旋”的特點,但這明顯近于雜技百戲,在舞姿的優美上是不會太講究的。古人對胡旋舞最簡單的定義來自宋代錢易撰《南部新書》卷六:“天寶末,康居國獻胡旋女,蓋左旋右轉之舞也。”這句話簡單明了地概述了胡旋舞的來歷。
延伸 歷史的優美境遇
P:中國的古典舞似乎除了舞蹈本身之外,還有其他關聯的配套因素?
張曉龍:是的,《楚腰》就有宴樂舞的特點。“楚腰”在古時的宮廷與民間都曾盛行,在我國漢畫像石、壁畫及古代造型藝術中存在著許多“翹袖折腰”的舞姿形象。在漢樂府中記載著“亢袖起舞,奮袖低昂,頓足起舞,連臂踏地”的形象描述,不禁讓人浮想翩翩。《楚腰》是典型意義上的中國古代舞蹈的現代詮釋,重現了中國古代楚地特有的舞蹈形態與風味。
《楚腰》包含有古代宴樂舞的一般特點:1.與酒有關。元人周伯琦撰《近光集》中錄詩云:“相國秉周禮,張宴欲磬歡,款言勞行李,遠自青云端,瓊漿湛百壺,珍膳羅千盤,楚腰翻紫燕,越蛾唳青鸞,笙簫既遁奏,絲桐亦紛彈,亂以大國歌,雄渾天宇寬,鶯雀啅檐櫳,魚龍振波瀾,意深醉不辭,儀具樂已殫……”2.與妓有關:明馮惟《古詩紀》卷一錄詩云:“和夜聽妓聲,燭華似明月,鬟影勝飛橋。妓兒齊鄭樂,爭姸學楚腰。新歌自作曲,舊瑟不須調。眾中俱不笑,座上莫相撩。”3.與歌有關,《廣群方譜》中有一首劉方平的《采蓮歌》:“落日晴江里,荊歌艷楚腰。采蓮從小慣,十五即乘潮。”
P:你在觀賞《楚腰》時,有什么樣的感受?
張曉龍:對《楚腰》的復原,體現了創作者在濃厚的文化背景的支撐下,從現代人對歷史思考、追尋的視角,審視傳統的文化精神,仿古而不泥古,創新而不媚俗。就中國古典舞的形態而言,在仿古或創新的中國古典舞如《霓裳》、《飛天》、《踏歌》等作品中,總有些完全相同或相似的東西貫穿于創作活動中,即以一種實現虛與實相統一的手段,追求完滿的舞蹈境界,《楚腰》亦如此。創作者緊緊抓住楚舞翹袖折腰的形態特點,突出女子舞蹈腰部的動態、美感,將歷史與現實、形態與意境這兩對相生相對的楚舞,讓人不知到底身在何處,仿佛漫長的歷史的文化苦旅,在這一刻已是苦盡甘來。
P:中國古典舞延續至今,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
張曉龍:中國古典舞在中國古典美學要求下,從“氣韻生動”到“意境”、“意象”,無不遵循歷史與傳統的演進。《楚腰》在古典美學的虛實論的美學標準的要求下,也達到了藝術虛實統一的境界。在創作中,以有限的形態創造無限的意境;在審美上也對應著虛靜的審美心態,觀者不能不以一種澄明的審美心態去體悟舞蹈的最高境界。《楚腰》不僅屬于古人、屬于今人、屬于舞蹈、屬于藝術,更屬于人們內心深處對美、對中國古代文明的緬懷與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