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擺兩邊，現實走中間

如果以長線的眼光看大歷史，其運行軌跡，常常是既不沉迷于過去，也不超脫于現在，既不完全偏向左邊，也不絕對倒向右邊，它的軌跡總是運行在由過去、未來、左邊、右邊構成的常常是不等邊不均衡的四邊形的中間。《影子里的中國》的編者，可能正是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書中的幾十位作者，分屬中外語境主流輿論中的所謂左派、右派、中間派。編者的用意很明顯，真金需要錘煉，真理需要辯論，把左派之計劃觀、民族觀、國情觀，右派之市場觀、民主觀、普世觀，中間派之實用觀、現實觀等等各派不同的觀點熔于一爐，也許才能找到正確的道路。

本書第一篇是吳敬璉老先生的《重新反思中國改革之得失》，吳先生說：“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能否順利推進，癥結在于政府自身。由于改革涉及每一個政府官員的權力和利益，要把這樣的政府改造成為專注于提供公共產品的服務型政府，就需要政府官員出以公心，割舍與公仆身份不符的權力。”吳先生診斷對了病灶，但藥方恐怕還須再思。人性假設堪稱經濟學第一假設，由亞當·斯密開創的經濟學，其一大假設就是認定人都是理性自利的經濟人，人群中固然存在道德行為，但不存在道德人，一個人做一點好事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說的正是這個意思，世上不存在專門利人的人，不存在專向別人提供無償服務的人或機構，人們的社會分工固有不同，但為己謀利的動機總是相同。當然，人與人的私心私利，也不是對立的，個人的為己謀利行為完全可以成為利他的社會經濟行為。所以依筆者之見，我們既無法奢望政府官員出以公心，也不應該把政府中人視為“公仆”，政府中人也是世俗之人，不必也不應給他們施加道德釉彩；應該承認政府官員也有私心，應該認識到人們進入政府，也是社會勞動分工的結果。而要推動經濟改革和政治改革，必須真正遵守市場的邏輯，承認政府官員也是人，其利益追求有天然的正當性，在制度的設計安排上，力爭使官員利益與社會公眾利益相兼容，使政府官員利益和社會公眾利益能體現等價交換的市場原則。人們不能凌空蹈虛一廂情愿地把政府中人當成道德人，而只能把他們當成有血有肉有欲望有私心有追求有小算盤的經濟人。

關于中國模式，近年來，爭議紛紜。在《中國的巨大成本：國富民窮》一文中，丁學良認為：中國模式取得了一些很重要的成就，但其代價和成本非常大，這些代價和成本共有四大類：一是對中國的相對弱勢群體、相對弱勢地區、相對弱勢領域進行持續不斷的剝奪。二是對中國人深層的環境生態系統進行持續的剝奪、掠奪和損傷。三是在掌握公共資源的部門內發生著越來越廣泛和細膩、精致化的不規則行為，以及范圍更廣泛的腐敗。四是在過去的二十余年里，在整個中國模式推出和不斷貫徹執行的時間里，中國公共政策領域受到的限制越來越嚴格、范圍越來越廣，使得在一連串非常重大的公共政策上無法進行公開的、持續的和富有前瞻性的、開創性的討論。

張維迎思想中的市場的邏輯，有事實，有價值，層次分明。在《特權盛行仍是市場經濟的“攔路虎”》一文中，他說：市場的基礎就三點，第一是自由，第二是產權，第三是企業家精神。自由是我們人類追求幸福的基本權利，從積極的方面講，每一個公民都能夠利用自己的智慧、知識、技能、勞動自主地決策、改善自己的生活，實現自己的夢想；從消極的方面講，每一個人都不受他人的奴役，有權利保護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只有自由才有平等的合作，才有等價的交易，才有競爭，才有創新，才有真正的進步。產權是一種人權，是對自由的保障，產權也是道德的基礎。企業家精神就是進取、創造、創新精神。有人把廠長經理混同于企業家，這顯然是望文生義牽強附會，企業家的本質內涵是進取、創造、創新、創富。

在全球化時代，身處世界之中國，談論中國的問題不能沒有全球視野，不能不涉及周邊境外。黃亞生《二十一世紀，中國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印度》一文中說，印度的優勢很明顯，一是印度經濟增長的動力主要來自私營企業，這是其受美歐貸債金融危機最小的原因，二是印度的民主政體。每一個東亞威權體制成功的故事都有一個對應的失敗的故事：臺灣地區變得富裕，而獨裁的緬甸沒有。韓國發展迅速，而朝鮮停滯不前。新加坡的“強人統治”成功了，但是采取自由放任的香港地區也成功了。如果把視野越過東亞，可以看到在經濟發展上，一些民主政權成功了，而另一些民主政權失敗了。對于威權政權也是這樣。這正是社會科學研究所揭示的：威權政體并不比民主政體在經濟上更成功。

展望未來中國世紀前景，不能不對當今全球大棋局有一個概要了解。在《西方世界在普遍變懶》一文中，作者程亞文指出：當前世界政治場域中的游戲參與者，乃是一頭老虎、三只獅子、五匹豹子共存。一頭老虎是美國，它的力量雖然比獅子、豹子都強大，但卻在獅群、豹群的圍攻下，日益顯得勢單力薄。三只獅子是中國、俄羅斯、歐盟，它們與美國共同構成了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的世界大國政治結構。五匹豹子是印度、巴西、土耳其、南非、伊朗，這些中等強國各有其自身意志，并且印度正由豹子向獅子演變。程還指出，在不過一代人的時間內，率先完成工業化的西方世界，已經一掃之前辛勤創業的勞模形象，轉而養尊處優，靠從后發國家借債或耍弄金融詭計騙取錢財為生。西方國家實際上已經普遍性地蛻化為世界體系中的懶惰國家。

鄭永年在新加坡，坐在旋轉椅上，時而環顧全球，時而直面中國。他在《當代中國知識分子的權力來自哪里？》中說：只有在把世界解釋好之后，才能把世界改造得更好。本書選集了左、右、中三派不同的觀點，那么，誰對世界的解釋好，誰的觀點有助于把世界改造得更好呢？有興趣的讀者不妨找來此書細讀一下。

（《影子里的中國》，吳敬璉、鄭永年、亨利·基辛格等著，江蘇文藝出版社二零一三年五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