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默的眼睛

老默因為眼里揉不進沙子，而被局長從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擼下，直接貶到單位門口做了一個門衛。老默歲數大了，倒也不在乎，但同事們卻在乎，他們看他的眼神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以往，同事們老遠就對他笑著呲牙，點頭哈腰，一口一個“默主任”地喊，如今，他們都沉著臉，臉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眉眼一低，身子一側，就從他身邊輕巧巧地過去了。

老默心里一笑，想：“嘿，這人啊，不就是一個職位的變動嗎？至于表現在臉上嘛，我這不是和原來一樣嗎？”

當了門衛的老默，突然清閑了下來，但他對工作依然認真。他常對進出單位門口的人說： “可別小看了這門衛的工作，站在這個位置，雖然不像辦公室主任那樣，忙著安排辦公室的工作，忙著向局長匯報文件，但這里關涉全局的安全，安全重于泰山，所以必須謹慎加謹慎啊！”

他一說這個，人們就笑了。人們說：“老默啊，你就聽著風聲鳥叫，看你的閑人閑事，管你天下第一的安全吧！”

一天，同事曉晴找到老默。她說：“老默，這段時間，我有個材料要加班，麻煩你下班后務必給我留門啊！”

老默嘿的一聲笑了，說：“誰不知道你曉晴是咱單位的才女啊，才女為單位做貢獻，我理應支持，能為你守護安全是我的責任，好，我為你留門！”

老默發現，一連幾天，曉晴加班的時候，局長也在加班；而局長加班的時候，曉晴必須加班。

老默滴溜著一雙黑眼睛，不敢問局長為什么，但他可以問曉晴。他在門口攔住曉晴，問：“這兩天，你怎么和局長一起加班啊，難道你們做的是同一項工作？”

曉晴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氣憤地說：“老默，你再敢胡說，我讓局長將你貶回家！”

老默再不敢說話了。

機關里瘋傳老默的腦子進水了，說人家都整明白的事，他非睜著眼說瞎話，你說這不是腦子進水傻了嗎？

但每天坐在門衛室里的老默，還得必須睜大一雙眼睛。他眼里容不得門衛室里有任何的不潔，他打掃得干干凈凈，將物什也歸整得很條理，對進出單位的每一個人，更是公事公辦，該簽字的簽字，該盤問的盤問，不放過任何可疑人員，一心一意地為單位看好門，服好務。

一天晚上，老默發現局長又在加班。9點鐘的時候，他發現局長辦公室的燈，忽地一下滅了，而局長卻未從辦公樓里出來。他等了一刻鐘，又等了一刻鐘，發現局長依然沒有出來。他找出今天進出單位的簽到表，發現簽到欄里已有曉晴的名字，這么說，整棟辦公大樓里只有局長一個人了，他想起了電影電視中謀財害命的情景來，這局長可是權錢集于一身的人啊，此刻或許正面臨著危險！

——他感覺再也不能等了；于是，他抄起手電筒，進到辦公樓，直奔局長辦公室。

他怕打草驚蛇，走到局長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故意放慢了腳步，拿手電筒一照，——門竟然沒鎖，——他推門而進，手電筒的光柱，照在局長的臉上，也照在一個女人的裸體上。

那女人撲通一聲，跪在老默的面前，說：“老默，你放過我和局長吧，體諒一下我，我家里有丈夫有孩子，我不希望破壞家庭！”

老默尷尬地說：“曉晴，你不是簽字走了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呢？”

女人的聲音低低地說：“我趁你去衛生間之際，讓別人替我代簽的！”

老默的眼里一片恍惚，一拍腦門，大叫道：“我還是疏忽了！”

趁他恍惚之際，局長一把奪過老默的手電筒，啪的一聲摁滅了。黑暗中的三個人，誰也看不見誰，但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噼里啪啦地閃著火花。

最先開口說話的是局長，局長說：“老默，我看你門衛的工作，做得這么盡職盡責，鑒于你工作中的優秀表現，我想把你外派到省廳工作，薪金和待遇你不要擔心，我可以保證你至少比在咱們單位多出一倍，不知你是否愿意？”

老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劃拉了一下他眼睛里的火花，專注地望著局長在黑暗中向他投來的那束光芒，局長睜著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將一雙手伸到他面前，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說：“我一輩子的名節，都在你手上了，老默，你可得答應我啊！”

老默朝局長鄭重地點了一下頭。而此時，曉晴也穿好了衣服，三個人打開手電筒，有說有笑地走出了辦公樓。

臨行前，局長組織全局中層干部為老默送行，干部們對他又滿臉堆笑，點頭哈腰，他們哄笑著將老默拉到一旁，對他說：“老默，真佩服你，有一雙好眼！”

老默哈哈一笑，想起自己的仕途風波，不知說什么好。他癡瞪著想： “我有一雙好眼嗎？我自己怎么沒有覺得呢？嘿，別想這些沒味兒的東西了，看該看的東西，做該做的事情，卸下包袱，工作是一種狀態，更是一個過程，來去本無根啊！”

干部們看他癡瞪的樣子，齊聲高喊起來：“老默又悟了吧？”

老默抬起他的眼睛，望著蒼茫的遠方，自言自語道：“悟了，我真的悟了！”

本欄責任編輯：邢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