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殤

悲憫的情懷是詩人靈感的發端。

描述一場雪

真的無法描述這一場雪。從黃昏開始，穿過逼仄的天空和我曲折的衷腸，一路蹉跌，這場雪來得真切而艱難，像一場疼痛的蟬蛻或分娩。

一片雪花飄搖而下。又一片雪花。

又一片雪花，是我折戟沉沙的肋骨。我站在一片開闊的高地，第一次為大地的博大感到不安。

背負十字架的人啊！是誰失手打翻了天堂的玉盞？打翻了一場炙手的愛？這一地的碎玉瓊花，叫小小的心靈如何掩斂？

——這浩蕩的離殤啊！

是該在這場雪里隱去，還是在這場雪里回歸？我茫然失語，陷入天地初始的混沌！

雪是怎么落下來的

天是怎么暗下來的，雪就是怎么落下來的。

從遙遠的月亮之上，像一位清純的玉女，口銜桂花，飛抵我的眉梢和手心。

地老天荒。似曾相識的雪為誰而至？在水與冰之間，在溫柔和冷峻之間，在似是而非之間，幻化成來去無痕的花朵。

可撫可觸可嗅可感。圣潔與美，神圣而莊嚴。仿佛一盞點亮智慧的心燈。

今夜，誰雙睛含雪，修眉輕舒，一點一點地在我的詩歌里醒來？時光的溶洞里，我正用詩歌的炭火，用體溫和滿腔熱情與你相偎，然后涅槃于一方小小的情愛的窯爐。

天地冥合。雪，讓我退居家園，退居情與愛的福祉。

自問

我該以怎樣的姿態獨對這夜的蒼茫？我手握湯匙，伴著一塊小小的冰糖，將這苦澀的黑時光一口一口，吞下。

生命渾渾噩噩，愛情不明所以。九千重的黑夜，我的孤獨陷入重圍！

哦！哦！還要我說些什么？

遍體鱗傷的人啊！我的上帝！請賜我一道閃電！賜我一道閃電，讓它凜冽的寒光撕開這黑夜深掩的胸膛，讓迷失的人借著這漫天的雪光，看清我清沁的肺腑、滴血的心臟！

看清一片雪花的融化和消逝！

凝思，或靜立

晚上十點鐘，我站在六樓的陽臺上，向著蒼茫的夜空一個人呆呆地悵望。

十分鐘。或者更久。我懷著惴惴的心情，一秒一秒默數著時間的流逝，我必須在雪落之前轉身離開。

一場雪撲落天空的風塵，一場雪掩住大地的傷口。

一場雪，陡峭了道路。

一場雪，深邃了時空。

一場雪，逼仄了心靈。

心，在黃昏折疊；愛，在腹心深藏。黑云壓頂啊！一口氣的進出，如此艱難。

誰來撫慰流淚的花朵？我想在這場雪里隱身，融化，潛回最初的夜晚。

上善如水。我想乘著雪花的扁舟，從一場雪抵達另一場雪。

抵達天地祥瑞，抵達宇宙洪荒！

表達

把你的那句話壓在枕底，我夢中的心跳便浸透了桃花的嬌羞與芳香。

一群兔子和麋鹿潛入心田，并在我的脈管里蹦跳、奔跑、沖撞，漸成一種澎湃的氣象。

冰雪之水從天山而來。這月亮生成的湖泊！

雪蓮花的眸子！清澈溫柔，爍爍粼粼，在月亮和荷風之間，是生命的另一種升華。

碰撞悄然發生，心跳終于到來。激動與沉靜，古典與浪漫，甚至有與無，明與暗，生與死，榮與辱，青紅皂白，是非進退，喜怒哀樂，都被激活，在你水汪汪的眼睛里！

一萬只蝴蝶和玫瑰的花瓣，在夢中飛翔。舞姿翩翩，浮想翩翩。

雪蓮花的眸子啊，月亮生成的天山的冰雪之水！請讓我在今夜溶化，融成你生命里不朽的一滴。

刺，或者

必須在今夜找到你。

一整天了啊，從早飯開始，一抓筷子我的手就感到一股細小而尖銳的疼。我勉強忍耐著，無法吃下一口順心的飯。然后是一抓筆更疼。

而這些都是我一天之中無法避開的事情。我鋪開一張白紙。卻無法準確地說出疼痛所在。或許是食指，或許是中指。而十指連心啊！食指、中指，六根骨節已大于我一生的愛。

六根骨節已大于我一生的愛！此刻已是深夜，月亮未出，星星假寐。人們已漸次消歇，進入睡眠，享受著一天之中最安寧的時段。我也剛好鋪開一張白紙和桌面大小的一片燈光。

孤獨和靈感正陸續到來或退去。而疼痛，卻從食指和中指之間宕開。漫過全身的每一個部位。

都是這雙手啊！三十多年來，曾撿拾過什么？拿捏過什么？荊條，竹篾，洋槐枝；干草，火柴，玫瑰花。更有鐵屑和魚骨一樣尖銳、棘手的情感之梗芥。

如今扎在我的手上，扎在我軀體的一個卑瑣而苦重的部分。仿佛中彈，毒素正侵入骨子，漸漸威脅到我一節課二十五元錢的小命。

必須在今夜把你找到！借助這張巴掌大的白紙，和這一桌桔色的燈光。

但我不一定能從心靈的傷口把你剔除。

一場雪增進我對世界的熱愛

多像我一生一世的女人，落到地上之前，讓我激動、欣喜和狂熱。一夜之后，你寧靜得像一個受孕的名詞，掛滿山林、河流和村莊。

鴿子落到地上，找不到自己，她騰挪著凍紅的腳丫，頻頻張望。一場雪讓我壯懷不已。只想返回童年，看麥子在雪里彎腰、咳嗽。看麻雀抱緊一粒癟癟的秕谷在空地上跳舞。看野兔在雪地里翻身，然后再睡去。

看烏鴉啼晨陽。看炊煙掛夕暉。看老雞寫竹葉。看小狗印梅花。看村莊、河流、山林和麥地，被雪統而掩之，被風一以貫之，然后，懷抱家鄉的老酒和父親對飲。

或者在一片雪花里悄然隱身，生火，煉丹，溢于世情。一場雪增進我對世界的熱愛。而誰會得道而去。誰會失足歸來？冰蝶入夢。今夜的愛情在雪里自焚，抱一縷銷魂的暗香！冬日戀歌

十一月的遼闊無法形容。

黃昏在我無邊的想象里開合。鷗鳥銜貝而去，大海攤開溫厚的手掌。把漫天的寒星打開。我是其中牙關緊鎖的一顆。

芳菲斂盡。萬物掩起流血的傷口。我卡在季節的瓶頸，成為這個冬天一截最細小的疼。

有雪自天堂的眉宇落下。誰通透的年華，照亮游子低落的眼神？在日漸蜷曲的時光里。我正漸次收緊想你的心。

而寒冷多么值得慶賀！風慫恿尋找溫暖的腳步，向你邁進、重疊。在一片潤濕的羽毛里，月亮的梨花，打開，又閉合。

再細膩些吧！再細膩些，讓我們成為彼此的骨肉，抽去風聲和水，只剩下血、疼痛和火焰。

親人啊！告訴我一滴淚能照亮多少光陰？在冬日艱難的企盼里，吟雪的烏鴉口含一枚醒世的梨花，飛落姐姐的眉梢，抖一抖風塵，變成一只驕傲的喜鵲，歌唱你重煥光華的眼眸和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