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疼
秋風被牧羊人的鞭子趕到盡頭,無處可逃,喊疼。
樹葉從枝頭一跤跌到低處,遍體鱗傷,喊疼。
蟋蟀被瓦礫壓在底層,叫啞了嗓子,呼地不應,呼天不靈,喊疼。
蚯蚓被泥土越弄越臟,越糊越厚。喘不過氣,喊疼。
南飛的大雁,把脆弱的影子掉進險惡的江湖,撿不起來,喊疼。
月餅和月亮被人咬成缺口,不能復原,喊疼。
而最該喊疼的,是那個把異鄉的月亮當作月餅,或把故鄉的月餅當作月亮,狠咬一口的人。但他的疼藏在喉嚨的深處,喊不出來!
鋒利的月光
八月十五的月光,不是李白床前的月光。
李白詩酒豪放,劍術飄逸,風流倜儻。但他的月光卻是唐朝的月光,是溫柔的容光,是沉郁的目光。
今夜的月光被風敲響,叮叮當當,鏗鏗鏘鏘。它是一柄鋒利的快刀。
即使昨夜或明晚,月光悄然無聲,也能把一個好端端的秋。一劈兩半——
左邊沾著夏天的血液,有點余溫;
右邊凝著冬天的骨髓,一絲慘白。
遙望天上,那對著名的戀人(我說的是嫦娥和吳剛),雙雙站在刀刃上。自古及今,他們的愛情,都被鋒利劃傷——
時而陰晴圓缺,時而悲歡離合。
隨便
我是一個隨便的人。
我把果皮和紙屑隨便丟在地上,污染了整個地球。
我隨便吐出一口濃痰,一些病菌就在地球上彌漫。
我隨便射出一發子彈,就把地球打了個洞。
我隨便穿越斑馬線,隨便沖撞紅綠燈,就改變了地球的秩序和規律。
我隨便一次心跳,地球就隨之搏動。
我隨便一個想法,就決定了地球的明天和未來。
如此這般,我隨便地對待地球。
如果隨便哪一天,地球隨便反制我,隨便一個噴嚏,隨便喘口粗氣,隨便一聲嘆息,隨便一個小小的動作。我就會如同一粒微塵,從一件衣服上被人隨便抖落,在茫茫宇宙中,隨便地飄啊飄……
其實,我原本就是一粒隨便的微塵,隨便來,隨便去。
石頭玲瓏心
玲瓏的石頭裹緊自己的身體。
風,吹不皺石頭的表情,洞悉不了石頭的喜怒和哀樂。
玩石的人,太喜歡這樣的石頭了。他抱著石頭走進日常生活,入睡,在夢中呼喊:“芝麻,開門!”
奇跡出現,頑石開花。
石頭呈現的八個花瓣,好像秋天八條兜風的山谷,又像春天八支盛水的溪澗。石頭制作的八音盒,演奏若風若水的天籟。
玲瓏的石頭最終回到現實。
結果:比歷史上那個叫做比干的丞相,心眼還多!
捕魚記,或返璞歸真
左手擲出一塊石頭,右手拎起一條肥魚。
我在夢中水面模仿遠古初祖,以樸拙的技法生存,或者勞作。
以及古樸的歌唱——
“斷竹,續竹,飛土,逐肉。”
我把一條魚的紋身,當作象形文字理解。
正是夢醒時分。一輪明月掛上樹梢,魚眼眨動夜空,掙破一張巨大的網。
吃飯的禁忌
不要把筷子夾得太緊!
你掐住的,就是一棵樹木的咽喉,或是一株翠竹的七寸。
不要把白白的米飯掉到地上!
你抬頭看看:一片蔥綠的稻田里,那個向大地鞠躬的老農,正彎起迷茫的眼睛,問你。
不要大口吃肉!
一只動物的靈魂,就在你的虎口里,就在你的狼胃里,痛苦掙扎。
別敲碗!
“疼——”一坨堅硬的泥土,以顫巍巍的聲音,在抗議。
口水戰爭
一旦通過口的關口,水,就叫口水。過去多么純凈的水啊,多么寶貴的水啊,現在都是棄物,不可回收。
很多事物都是這樣。比如一句話,在你說出之前,可能很經典,是精華,飽含豐富的營養,滋養著你的生命和思想。當你一旦說出,當作一盆污水,當作一發炮彈,潑向你的論敵情敵或死敵,這句讓你躊躇滿志的話,就成為別人身上擦不干凈的穢物。或者,成為一柄鋒利的劍,一柄雙刃的劍,一面傷及他人,一面傷及自己。
生物鏈
森林號召草木,草木袒護荊棘,荊棘呵護鮮花,鮮花引誘蝴蝶,蝴蝶夢見莊周,莊周張開想象,想象喂肥詩人,詩人歸隱田園——
田園將蕪兮!
只剩春天一粒粟,專為詩人活命;
只剩秋天一枝菊,僅供詩人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