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扇子,一般來看都是炎夏消暑之物,但在季節嬗遞、寒氣漸升之時,輕吟唐代詩人杜牧的《秋夕》,心里還是會涌起幾分感觸。因為這句“輕羅小扇撲流螢”中的“小扇”,讓我想起了一幅明代的扇面畫,那種秋水瀟瀟、鄉愁漫溢的意境,那種舟行水波、歸意闌珊的曠遠,仿佛一粒小小的石子,不經意地投向靜謐的波間,頓時泛起絲絲漣漪。
中國素稱“制扇王國”,歷史悠久,從遠古時期“以木曰扉,以葦曰扇”的權力象征之物,經過歷代發展變遷,竹、木、紙、玳瑁、翡翠、象牙、犀角、棕櫚葉、羽毛等材質多樣,造型優美、精巧,宮扇、團扇、蒲扇、紈扇、折扇等蔚為大觀,深受文人、士大夫的喜愛,被形象地譽為“懷袖之物”。人們在把玩之時,除了為之吟詩作賦,還紛紛在上面揮毫潑墨題詩作畫,再加上扇子的雕刻、編結、裝裱等制作工藝,形成多姿多彩的扇文化藝術,而書畫扇面就是扇文化園地中的一株奇葩。在明代,折扇畫可謂其書畫形式的一大特色,眾多畫家紛紛流連于這方寸之地,不吝筆墨恣意描繪,人物花鳥、山水名勝、村舍樓閣……無不充盈期間,留下流光溢彩的扇面畫作品,其中,李流芳就是十分出色的一位。
李流芳(1575年—1629年),安徽歙縣人,客居嘉定(今上海),明萬歷三十四年(1606年)舉人。兩次殿試不中,再加上奸臣魏忠賢當道,因此不求仕進,自建“檀園”讀書其中,55歲時卒于檀園,與唐時升、婁堅、程嘉燧合稱“嘉定四君子”。李流芳工詩,清新自然,擅書法、竹刻,精通繪畫,山水畫宗法吳鎮、黃公望,追求筆墨淋漓、峻爽秀逸的藝術風格,清初吳偉業作《畫中九友歌》,將他與董其昌、楊文聰、程嘉燧、張學曾、卞文瑜、邵彌、王時敏、王鑒合稱為明末清初之“畫中九友”。李流芳一生詩畫雙絕,不媚權貴,甘老林泉,故清代詩人林大中有詩贊之曰:“詩筆能清真,畫品亦超軼”,可謂其一生之真實寫照。
李流芳的《秋水歸帆圖》扇面,縱16厘米,橫51厘米。紙本設色。畫上左上留白處有作者款識:“壬子24dc940846d8a16ac759b9b6771de79c20034453db6ea877e48b6f701e7b0f79臘月崐山舟中為孟陽大兄作,李流芳”,鈐白文篆書“李流芳印”。畫面左中下方鈐朱文橢圓形“真賞”、方形“畸園秘笈”等印,為晚清時期著名收藏家、浙江諸暨楓橋人陳遹聲(1846年—1920年)之收藏印。款識中的“孟陽”為“嘉定四君子”之一、晚明時期的著名畫家程嘉燧(1565年—1643年,字孟陽),二人素稱莫逆,為書畫摯友。李流芳對程嘉燧的畫十分欣賞,曾對好友錢謙益言:“看孟陽吟詩作畫,此吾生平第一快事”。從這幅專門為程嘉燧所作的扇面畫上,可見他們詩畫唱酬,友情之深。崐山即昆山,位于江蘇南部,觀作者題款,這幅扇面畫應該是在旅途中觸景生情所繪。畫面構圖意境開闊,遠近層次分明,疏密有致,筆墨蒼潤秀雅,情趣橫生。壬子年為明萬歷四十年(1612年),李流芳時年38歲,此扇面畫為其中年時期的作品。
畫面上,只見秋風瑟瑟,吹動岸上勁挺的林木,枝條翻卷,可見秋風之勁疾。遠處的蘆荻亂舞,殘絮飄飛,好一幅深秋江景,躍然紙上。山上山下,樓閣高塔巍然高聳,寺院、房舍重疊掩映,彌漫出一股濃郁的生活氣息。瀟瀟秋水間,蘆荻叢生,淺灘江渚,水天一色。一葉孤舟穿行在水上,上方大量留白,使畫面顯得空曠而遼闊深遠,有一種李白筆下“孤帆遠影碧空盡”的疏闊悠遠,使人產生一種秋意愈濃、歸心似箭的聯想。作者沒有一味描繪秋天的景致,而是善于用細節來表達“歸帆”的主題,如蘆荻的擺動、孤舟的寂寥、遠山的淡抹、樹木的蒼勁、設色的蒼古以及村居房舍的生氣,起到了一種潤物于無聲的藝術效果。筆法疏朗簡淡,書法古拙清健,書畫合璧,二者相得益彰,情趣盎然。
看這幅玲瓏別致的扇面畫作品,雖然袖珍而簡約,沒有奇峰的陡峭險峻,也沒有諸多山水畫巨幛大幅的渾然氣勢,但那種“咫尺之圖,可寫百千里之景”筆墨意趣,使畫面蘊含的內容豐富而不冗繁,簡約而又耐讀,充滿了濃郁的藝術感染力。細細欣賞,就像在閱讀一首滿含鄉愁情調的律詩,一闋注滿鄉情元素的清詞,多了一些想象的空間。徜徉其間,讓人在一片蕭蕭秋意的大自然恬靜安然的意境中,去感受一種返璞歸真的精神洗禮。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