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又一遍,進入《青藏高原》……今夜
讓高處的風貼著芨芨草尖,把我送遠
回家去,回家去,我的行李只有失眠。
聽松濤和野菊花無聲涌動,聽目光盡頭
輕輕起落——鷹翅恣意的弧線
聽安靜中的遼闊,雪花的私語亦是天籟
我是迷途的羊羔,忽聞遙遠的呼喚
讓輕快的淚水驅趕聲色黏稠的世界
讓一支歌把我驅趕:高原在上,今夜。
大幕拉開,猛然竄出
那個紅彤彤的高音年代
我慌忙揀一個弱音落座
試著掏出,40年前的舊情懷
這些歡樂的鼓感恩的弦,和退休的
硝煙,向著太陽涕淚交流地表白
這些真誠編織的神話,夢話和謊話——
我們成長期的奶!營養了幾代人
永遠處于兒童時代……
掌聲久久站立,撐住大幕落不下來
我看到我周圍的觀眾
和我自己,有久違的潮濕爬出眼眶
陌生,又親切,仿佛要用
曾經的豪邁與輕信,拽住如今
這個什么都不信的世界
大提琴突然開口驚落浮塵。世上只剩下
紅與黑。試探,糾纏,遲疑的腿
追逐不安分的心,走得磕磕絆絆
直到低音鼓踮起腳尖,推舉更多的
決絕,令冰的燃燒
拱起堅定的曲線!而琴弦不慌
不忙,趟過火狐的媚野——
孤獨就要追上來了。激烈對峙中
黑鷹男人和紅焰女人更加緊密糾纏
用身體竊竊私語,又若即若離
腰臀狂甩,欲脫隊而去
與風流一起私奔的,還有秩序
隱忍太久的裙裾,終于
爆出一串串大笑——
而糾纏遠未結束。自由與控制
相互恣意挑逗,手臂與手臂
持久地答謝與論辯——忽而
架成小炮所向披靡,忽而
一個挫折:轉身,回首,顧影自憐
像是破釜沉舟前與自己辭行
四目交織的一瞬,又重拾驕矜——
那桀驁不馴的眼神!請粗糙我們
蒼白的情感,過于滑膩的活法
眼前的細碎和疲軟的聲帶上撐不起的脊背
此刻,都渴望鏗鏘一回!讓欲望
在熱辣的腳尖上盤旋,讓靈魂
在吟唱的肌膚下驚醒——或者讓我們
就地死去,為了再生時真正的雄起——
繼續搖頭,甩臀,扭身。繼續一路坎坷地
酣暢!對生活說了多少次不,才贏得
風情萬種,贏得這來路不明
卻異常飽滿的陰與陽……大提琴越發
不慌不忙。南美洲的蝶翼
煽動東方。聽它曲線鎮定地訴說
各成一統的合作,心有靈犀的對抗——
聽它最終說出:愛,與激情的形狀。
先是從所有陰濕的角落 日子的背面
洶涌陽光 洶涌聲音的階梯
托舉波浪 之后又用
干燥的月亮 擦拭莫斯科郊外的夜色
思念如鴿群掠過 抖落吉光片羽
穿紅舞鞋的愛情 亭亭于高音弦上
而低音的出口 有草原款款踱來
馱著夢里故鄉……
駕醉酒的半音 裊裊于哈瓦那云霞
又隨紅場軍靴正步走過絲弦 聆聽
體內最深處的柔軟 漸次綻放
任無名淚水被雄性地揮灑——這一刻
一切苦難掙脫泥濘 自高貴的前額放飛憂傷
看和聲漸行漸遠 怎樣以一個優雅跌宕
降落靈魂 又怎樣在纖纖指尖
挑起 生命的狂想
銅與火的組合 美神與死神的含情對望
此刻 我愿尾隨四條漢子而去
緣著銅嫵媚成火的曲線 啟程這個夜晚
使這平庸的世界 深淵般多情
又 歌聲般寬廣……
一波,一波,月光在流……
輕輕,漫上心的堤岸
漫過焦渴的喉
漫到眼眶,有會意的逗留
把干澀的眼神揉起漣漪
滿目堅硬的世界,開始
柔軟地晃動
一波,一波,直到撫平
額頭皺褶,捋順荒草般的長發
直到——沒頂
潤澤的指尖滑動花開的聲音
鴿翅上站著低調的風
一切都是慢鏡頭,仿佛
要將事物中庸的部分,執意挽留
潛在月光的底部,我和靈魂
有個約會——見面,先握握手……
一波,一波,月光在我的身體里
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