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熱氣騰騰

我和哥哥大快朵頤，爸媽在一旁像欣賞一幅畫。也許，他們會覺得，這沒能進大城市光宗耀祖的傻孩子，這種光景，這種日子，似乎也不錯！

和幾個表弟比較，我和哥哥是忒不成功的孩子。我們沒上過大學，屬于非典型性自學成才。哥哥在一家企業(yè)工作，剛夠溫飽。我在電視臺上班，看似體面，卻被生活所“奴”。我和哥哥脾氣暴躁，巷子里趕豬——直去直來，得罪了人，常不自知。當然，嘔氣最多的要算我們的爸媽。每當我們兄妹噎得讓他們受不了，他們會說：“唉，兩個不爭氣的孩子。”

二姨的兒子在浙江省杭州市定居，就職于某大集團。他比我小一歲半，卻是有計劃地結婚、生子、買房。三姨和舅舅的兒子都在湖北省武漢市，工作穩(wěn)定，舅舅的兒子最近也有買房結婚的打算。一年大部分光陰，我和哥哥像兔子一樣經(jīng)常竄到爸媽面前，惹他們生氣，逗他們臉上陰轉(zhuǎn)晴。而地里的青菜，有一多半是為我們種上的；火籠上掛的臘肉，一刀下去，我和哥哥一人一半。“不爭氣的心卻有著吃好東西的命。”我們常常對著爸媽自嘲。

春節(jié)到了，幾家人都愛到我們家團聚。爸媽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將積攢了一年半載的熱情統(tǒng)統(tǒng)融進這一碟一碗、一粥一飯中。酒至微酣，那種濃釅的歡騰便彌漫開來。除了菜地里的收成、圈里的牛羊肥胖指數(shù)外，最能聚焦的便是我們這些孩子的生活。杭州城的雅致，不慌不忙的節(jié)奏，二姨是見識過三兩回的；武漢的大氣與繁華，舅舅和三姨只要想去體驗，是可以隨時啟程的。我是心高氣傲的家伙，一直不覺得自己的生活與表弟們的生活有多么不同。三線與一線，各有各的辛酸與幸福。各安其命，各奔前程罷了。然而，爸媽卻總是會時不時冒出幾聲羨慕疊加著嫉妒，贊嘆幾個侄子有出息，讓他們爸媽的臉上也沾光。然后，媽便對那幾個小家伙說：“等我攢夠了錢，就跟著你們?nèi)ゴ蟪鞘虚_開眼啊。”這半是自嘲半是心酸的話常常竄到我心里，讓我很不痛快。

二姨的兒子生了小孩，二姨得趕去杭州照顧孫女。相濡以沫半輩子的老夫妻，突然成了牛郎織女。姨父每天推開門，冷鍋冷灶肚子餓得冒青煙，衣服堆在籃子里，只差要發(fā)霉。就連那健壯的大狗都跟著姨父經(jīng)常斷炊，瘦得像只螳螂。在某個誘人的夜晚，忠誠多年的大狗順著空氣中飄來的香味，撇下姨父在一個夜晚私奔了。一次，爸爸帶著好酒好菜去看姨父，推開門，卻撞見姨父在給二姨打電話，眼淚稀里嘩啦，哭得像個傻子。

不久二姨滿面春風，從杭州帶回孫女，預備給孩子做慶生宴。姨父忙前忙后，極盡心力，擔心哪一個環(huán)節(jié)預備得不周全而失了孩子們的面子。而表弟夫妻因工作關系，緊趕慢趕，也是勉強在慶生宴前一天晚上到家。他們什么忙也沒幫上，兩天后又匆匆回了杭州。

姨父在田間地頭奔忙了大半輩子，卻買了電腦，用一指禪學著打字。在電腦前“捉蟲”的姨父，常常急得頭上直冒汗，卻不得要領。過完春節(jié)，二姨就會帶孫女回杭州。丟不下瓜豆田園的姨父只得重回冷冷清清的日子。他學玩電腦，就為了以后能隨時在視頻里看見千里之外的親人們。

爸爸六十大壽，我和哥哥忙前忙后，篤定不讓爸媽操半點心。爸媽不放心，擔心我們毛手毛腳辦砸了事情，傷了顏面。我們卻用滿堂賓朋的歡天喜地讓他們見識了平凡的孩子也有可愛之處。爸爸是不認輸?shù)睦项^，卻對著熱騰騰的溫情，由衷地對著親朋們說，他值了，這兩個淘氣包真的長大了。

每當爸媽煩我們的時候，我們故意說：“以后盡量少回家，免得惹你們老人家生氣。”爸媽就更煩了：“你敢！”哥哥舌頭一吐：“那我們就繼續(xù)讓你們煩下去？”

一個周末，媽媽打電話給我：“你和你哥晚上回家吃飯，我燉的新鮮排骨湯。你們回家晚了我就不侍候。”媽媽在那頭說得兇巴巴，氣吼吼。得令。我騎上心愛的小綿羊，向著家的方向一路狂奔，20分鐘后，推開門，一鍋濃香撲鼻的排骨湯誘惑得我想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