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大師鄧博弘做彪悍的作品

沙漠里的大師

2012年11月29日，法國巴黎“2012艾匹克國際廣告節”獲獎作品揭曉，點石數碼的《金地湖城大境·藝術篇》獲得電視廣告動畫類銀獎。

艾匹克國際廣告獎是世界著名的四大廣告節之一，和點石數碼同場競技并站在領獎臺上的，是奧美、JWT、DDB、CAA等眾多全球聲譽顯赫的廣告公司。

一手締造了點石數碼的鄧博弘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從2007年到2012年3月，點石數碼在影視廣告、數字視效、動畫短片等領域榮獲14項國際大獎，其中10項金獎，另獲27項國際入圍及提名，并有10部作品在國際賽事中公映。

中國在廣告、影視、動畫領域所獲的國際性大獎，80%以上都被點石數碼包攬，鄧博弘“拿獎拿到手軟”。

視效創意與傳統的動漫不同，它更多依賴技術（也就是三維模擬技術，包括剛體、粒子、流體等模擬），用技術手段實現藝術表達。代表這個行業最高成就的是好萊塢電影里的特效應用。三維模擬的應用最早源自科學、軍事工程等領域，如設計魚雷、風洞都要經過流體動力測試，給出水的阻力、黏稠度等等數據，用電腦進行演算；橋梁、大壩設計則需要經過剛體動力學測試等等。

由于對現實的模擬非常逼真，好萊塢大片里經常會用到這種技術——《后天》把城市淹沒的海浪，《2012》的山崩地裂，《變形金剛》里的鋼鐵搏殺。

在中國，人們印象最深刻的視效創意當屬北京奧運開幕式上的山水畫卷《千里江山圖》，以及上海世博會立體活動的《清明上河圖》，但中國的視效創意整體沒有脫離中國制造“低質、量大”的特征，一個可以將宇宙飛船送上太空的國家，仰視《阿凡達》的距離似乎更遙遠。

點石數碼成立于2003年的情人節，本是無心之舉，鄧博弘卻意外找到了自己事業的歸宿。2007 年的一個下午，一個年輕同事推開了鄧博弘的辦公室，激動地說：“鄧總，我們那片子拿獎了，金獎、金獎！”“啥獎？好好說。”“RealFlow，就是那、那個德國的流體動力學的獎。”

《2012》中洪水滔天城市塌陷、《盜夢空間》中街頭爆炸的慢鏡頭重現，都是運用流體動力學的技術虛擬現實而成。德國RealFlow Contest 是全球流體動力學最權威的獎項，一直以來都被歐美大公司所壟斷，點石數碼是整個亞洲第一家獲獎公司。

鄧博弘最初還沒有覺得什么，但當他打開比賽官網，金獎邊上飄動的五星紅旗瞬間攪動并抽緊了他的心臟。

此后點石數碼一發不可收拾，屢屢與皮克斯、工業光魔等頂尖視效制作公司PK，現在除了戛納電影節上的廣告獎還沒拿過之外，其他的國際大獎點石數碼都拿過了。

2010年1月31日農歷大年初一，2009年全球動畫大師評選活動塵埃落定。“全球動畫大師”由世界計算機圖形技術軟件巨頭歐特克（Autodesk）組織評選，至今已經持續十多年。鄧博弘成為亞洲榮膺2009全球動畫大師稱號的唯一當選者。

對于大多數中國人而言，“全球動畫大師”這一稱號非常陌生，但是這些大師的作品卻舉世聞名——《侏羅紀公園》、《星球大戰》、《指環王》、《黑客帝國》、《變形金剛》等等——這些經典電影，均出自歷年的全球動畫大師之手。后來《金地·芙蓉世家》與《功夫熊貓》、《阿凡達》、《寓言2》、《星際迷航（修復版）》一同列為AUTODESK全球客戶成功案例，并被永久收藏。

“要是張藝謀得了這些獎，肯定就是民族英雄。但是我們拿了這個獎，很少有人關注。中國視效創意產業始終處在一個十分低迷的發展狀態中，沒有想象力、沒有創造力、也沒有人關注。”鄧博弘說。

他經常覺得自己身處沙漠之中，時也勢也，文化產業落后于經濟發展，人們的消費需求必將逐漸升級，年屆四十的鄧博弘樂觀地將“等待”掛在了嘴邊上。

把作品養肥

鄧博弘覺得自己沒什么理想，公司也沒什么戰略，走到這一步完全是不自覺的個性使然。公司還小的時候，他往往估算出一年需要花掉多少硬性開支。到了8、9月份，掙夠了，就挑一個能夠充分發揮和挑戰自己極限的項目做。

2004年6月份，中鐵把一個樓盤簽給了鄧博弘。鄧博弘足足做了5個半月，用盡了工期，使用了從來沒人用過的建筑生長動畫——鋼筋、水泥、樓板、鑄管等等建筑構件呼呼呼從四面八方飛來，自行生長搭建，瞬間長成一座建筑——這一里程碑技術現在經常可見，創始人就是鄧博弘。

但當時從沒有人試過，怎么長得好看？做出來機器能不能渲染？不知道。這就意味著海量的工作，由于計算量極為龐大，公司當時把市場上奔四3.0GHz至強CPU都買斷了。合同簽了30萬，鄧博弘花了至少60萬。

《變形金剛2》中有一幕，金字塔被踩成豆腐，稀里嘩啦往下掉石頭塊，這是運用剛體動力學技術做的方案。在變形金剛出來之前，鄧博弘就用這個技術反向實施了一個方案，做了個項目《鴻隆世紀》，合同價40萬，要是放在今天，沒有120萬做不出來。這個項目是迄今為止中國的廣告獲國際獎項最多的一個片子，總共獲了十項大獎。

2008年，鄧博弘的《金地·芙蓉世家》在全世界首次將中國傳統的工筆畫運用到動畫中。在此之前水墨畫已經成功進入動畫，但工筆畫的難度更大。首先工筆畫是線條式，不像水墨那么飄逸，毛筆描線粗細和色彩涂抹濃淡粗細不均，色彩易凸；另外散點透視也不可能解決。

2009年大年初一，鄧博弘接到歐洲數字藝術節（IMAGINA）組委會秘書長的來電：“鄧先生，恭喜你，你的作品《金地·芙蓉世家》獲得了本屆大賽大獎……再次恭喜你，你為你的國家爭取了榮譽，你是我們賽事成立至今首位中國獲得者。”IMAGINA是視效創意、動漫領域最權威的獎項之一，歷屆獲獎作品包括《蜘蛛俠》、《變形金剛》、《X戰警》等經典大片，得獎的都是像皮克斯、工業光魔、暴雪等頂尖的制作公司。《金地·芙蓉世家》榮獲的IMAGINA“最佳三維模擬”金獎，是迄今為止中國三維廣告作品問鼎的國際最高獎項。

鄧博弘被選為2009年度全球動畫大師，就是憑著生長動畫和工筆動畫這兩個在行業里有建設性的原創技術。

“把作品養肥很重要。”接到的十萬塊錢的影片，像二十萬的成本做出來的；接到三四十萬的時候，像百萬做出來的。因為總是物超所值，刷新人們的心理預期，點石數碼由此奠定了自己的江湖地位。

“我們最初接手的案子，大約每分鐘兩三萬元；現在我們的最高價格是三十秒150萬元，中間價格是每分鐘100萬元。”現在點石數碼的收費是國內同行價格的10-20倍。但這仍然不到國際一線制作的一個零頭，每年戛納獲獎的廣告，三十秒的制作費通常是500-600萬美元。

冠上了大師的頭銜之后，很多人慕名而來，在很多會議現場也經常有人追出來，要認識一下鄧博弘。“但我讓很多人失望地走了，他們期望見到白胡子老頭或者犀利哥，結果眼前是一個做買賣的商人。我說的話更讓他們失望——無論是做電影、電視還是廣告，沒有把耳朵割下來送給一個妓女的勇氣，就不要當梵高，你做的是商業藝術。”

“夜晚千條路，白天賣豆腐。人要有張狂的夢想，但行事還是要穩健。”

我是一個外行

頂著全球動畫大師的帽子，鄧博弘堅稱自己是個外行：“因為我沒受過任何美術、音樂、電影、電視、廣告的正規訓練，我以前的經歷跟動畫完全不沾邊，也從沒看到自己在這方面有任何的天分和愛好。”他從前一直認為“藝術”酸腐，對音樂、美術、詩詞、軍事、歷史都頗有天賦或者修養的他，卻喜歡在別人談藝術的時候瞎搗亂煞風景。

“我爺爺是早稻田大學學機械的，現在家里還有他用熔化的銅和錫鑄成的煙灰缸，在磚頭上摳出的模型。我父親也很奇怪，他是學物理的，但設計了大亞灣核電站的標志。”

鄧博弘在大學讀工商管理，畢業后順理成章進了一家外企，父親卻在60歲高齡時搗鼓出一項專利：納米材料改性木材的方法。簡而言之，就是在那些不堪大用的木材里，注入高分子聚合物，讓它們超強、超硬、耐磨、防腐、阻燃、耐水……

為了支持父親的事業，鄧博弘辭職遠赴包頭幫父親開工廠，父親只管生產，其余的管理、市場等工作由鄧博弘全包。當時他唯一的娛樂就是貓在車間，將銹跡斑斑的鐵塊車成精巧的手鐲送給母親。后來在他的動畫創意里，機械元素被大量運用——液壓、杠桿、電機、傳動的凸輪……

盡管工廠很成功，但他覺得，這是父親的事業，不是自己的，他希望的是“純粹的成功”。

誤打誤撞，鄧博弘回深圳進了一家三維動畫公司。那時候三維動畫剛剛興起，鄧博弘一看：“多酷啊！”就從包頭的工廠重回深圳。偶然連著偶然，2003年情人節，鄧博弘自己的小公司開張了。

鄧博弘對金錢沒有饑餓感，精英家庭出身的眼界素質和修養也讓他很難做到天天陪客戶泡夜總會之類的事情。2004年元旦的早晨，鄧博弘宣布：“從今天開始，不再主動去上門拜訪任何客戶，等客戶來找我們。”

“除了錢之外，我焦慮的是希望得到理解、尊重。我很難干一些事，可是我也要生存，就只能發揮我的強項。你們很少見愛馬仕打廣告吧，沒有，愛來不來，來了不好意思，沒貨。你去要包子店，它要這么干，那不對吧？就這樣形成我們這么一家公司，挺奇怪的，收費讓人咋舌，還給人感覺牛逼哄哄，談兩句不理，就走了，就不搭理人家了。”

大的地產公司中信、華潤、中鐵、金地、中海都是點石數碼的客戶，鄧博弘卻在2009年拒絕了業內最大一家地產公司的4個項目，因為對方對他指手畫腳。有關此事的段子在業內流傳，鄧博弘只覺得天經地義：“他以為他是專家，比我專業，那請我干什么呢？你請我，我肯定比你專業，我說的是道理，我不是自傲、囂張，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只不過簡單和粗暴是一個孿生體，事情簡單化以后，我就被人曲解了，你牛什么牛？這個公司跳起來罵我。”

后來鄧博弘索性總結了“四不做”：講價不做、工期不夠不做、創意方案不是我為主不做、看你不順眼不做。

傳奇往往只是傳播效應的結果，傳奇的創造者都有自己簡單明晰的道理：“我的生產能力和精力是有限的，中國人不缺乏創意能力，但是中國的執行太爛了，因為執行是需要付出巨大的精力、時間和代價的，市場給予你的需求，絕對不是你成功的信號！有很多著名的有才華的人，有見地的公司，就是受不了市場需求膨脹的驅使，沒有做好平衡，那就是走向毀滅的第一天。我說的毀滅不是公司毀滅，是你所有的人生的滿足感、你的追求、你的理想毀滅了，但是你可能成為了最有錢的人。”

鄧博弘剛剛推掉一個汽車品牌，而且對方在初期預算的價位上加了3倍。“你讓我3年蓋一個房子我能滿足你，但是你讓我兩年蓋一個房子，我蓋不出來。”

“我手松一點，只要做到70%的水準就已經非常好了，因為有比較嘛。但我一直堅持說要做彪悍的作品，就是這個作品的所有看得出來的毛病，我都找補齊了。”

鄧博弘現在選擇項目的比例保持在每年1：3到1：5之間，被他拒掉的項目還包括一些國際大公司的單子，甚至就連《哈利·波特》的特效制作公司也曾找他談了幾次，最后也被他拒掉了。理由很簡單，“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他也承認很有誘惑，但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定要一錘定乾坤”。

鄧博弘教導自己的員工：“你們該談戀愛談戀愛，該休假休假。”公司里早上9點上班，下午5點下班，很少加班，春節放假10天。

“我很少給他們灌輸奮斗的念頭。我經常說做人要有目標，但我們可以不要急死白咧地往那兒跑，夠吃夠花夠用明年繼續增長就行了。這個過程很過癮，你聞到了花香，看到了小鳥、綠樹。以我的經驗，這反而是最高效的方法。”

“烏龜跟兔子賽跑，再跑100次，還是烏龜贏。夸夸其談誰都會，但真的沉下心來頂住很多壓力、放棄很多誘惑，不容易。今天我一點頭，可能就是半輛奔馳，再一點頭，就是一棟豪宅的首期。我可以點頭，我可以給自己100個理由：‘沒事，咱們最近加加班，把這活兒接了。’但你只要點了這個頭，你就不再是享受工作，而是工作的奴隸。什么戛納、奧斯卡，統統扯淡了。”

“烏龜雖然慢，但很踏實，而且走的是直線，不為外物所動，一個一個去實現自己的目標。目標不單指金錢和企業的規模，完成人生的蛻變也是目標。要淡定、坦然和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