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里中國式父子的傷與愛

“18歲以后我就再也沒有回家睡過覺，每次下定決心回家好好吃頓飯，可吃到最后，不是父親啪的發下筷子，就是我走人。”青年導演張揚如此直白地揭示他和父親糾結對抗的關系。而他導演的電影《向日葵》正是講述了一對父子三十年來傷與愛的故事。這是一部有著自傳色彩的影片；這是一部適合家長與孩子坐下來一起看的影片。看一看，影片里有沒有我們似曾相識的愛，和原本可以避免的傷？

電影《向日葵》的故事分三個時段講述。1976年，主人公張向陽9歲，父親結束干校學習，帶著一雙被打致殘的手和繪畫生涯被迫結束的不甘回到闊別多年的家。父親在向陽眼里，是個生疏的陌生人。父親將未嘗的畫家夙愿強加在兒子身上，而向陽回敬的是刻意的反抗與對立，甚至不惜用自殘的方式報復父親。時光硫轉，向陽長成了青年，他不喜歡的繪畫專業在父親的強加下依然沒有擺脫掉。郁悶的他在湖邊寫生時遇到圍著紅圍巾溜冰的女孩，向陽戀愛了，決定隨女朋友南下闖蕩。但是，向陽的規劃和愛情先后受到父親強硬粗暴的干涉。向陽忍無可忍，憤然離家。

鏡頭搖向1999年。已經成家的向陽成為小有名氣的畫家。他的出色甚至超出了當年父親的期望。父親出現在兒子的畫展，看著兒子的成長，多年來與兒子之間絲絲縷縷的記憶撞擊著老人的心房，他開始反省自己對兒子多年來的態度。最終兩個男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向日葵》獲得第54屆西班牙圣塞巴斯蒂安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和最佳攝影獎。這部情節平淡的影片之所以引起觀眾的喜愛，是因為影片中向陽父子的關系，是中國眾多家庭父子關系的寫照，尤其在生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觀眾心中引起了強烈共鳴。那個記憶中永遠跋扈威嚴的父親又如此真切地站在了面前。他們對孩子的管束是嚴厲的，對孩子的前程和愛好是強加的。而這一切都有一個響當當的理由：“我是為你好！我是你父親，你就得聽我的。”沒有哪個兒子敢站出來質疑：“你是我的父親，就可以把自己的意愿強加給我嗎？”

中國式父子關系的產生有著極其悠久的淵源。中國自古即有“父為子綱”的訓導。兒子們在“百善孝為先”的信條下，一邊反抗，又一邊無奈地順從。雖然經歷了幾千年文化變遷，這一觀念還是絲絲縷縷地糾纏在中國父子之間。在深厚的傳統文化的影響之下，每個時代，每個具體家庭中，這種對抗較勁的父子關系又有著具體的表現。在向陽的家庭中，有這樣幾個情節尤為典型。可以說，不僅決定著父子二人關系的變化，也能夠由此探尋出中國式父子關系隔膜的原因。

缺席的父愛 強加的理想

向陽的父親回家時，他已長成一個9歲的頑皮孩子。在他人生最初的時光里，父親一直缺席。向陽對突然出現的父親敬畏又疏離，叫不出那聲“爸爸”。父子隔閡自此埋下。緊接著，父親開始了嚴加管教。他試圖用繪畫來使向陽安靜下來，并希望他能代替自己實現畫家的夢想。以兒子作為自我理想實現的工具，是中國式父母典型的行事理念。沒有理由，只有強制服從。對畫畫毫無興趣的向陽只有本能地反抗。為逃避畫畫，裝肚子疼。被發現后，一頓痛打。后來，向陽竟然把燃著的炮竹握在手中，他的自殘與其說是為逃避畫畫，不如說是為了報復父親。而在父子倆的關系中，有一個情節是影片中少有的溫暖片段。向陽心愛的小貓在地震中丟失，為了安慰他，父親親手畫了整整一本動作各異的小貓。書頁翻動間，一只只小貓在紙上活了起來。向陽快樂極了。那一刻，他眼里的畫畫應該是可愛的。如果，父親能抓住這個機會，讓向陽發現畫畫的樂趣，心甘情愿地去享受畫畫，而不是沒有任何理由的強加，那么這對父子的關系或許不會變得那么對立。然而，這位父親沒有這么做。

侵犯兒子自尊 擊碎父子親情

當向陽長成一個青年時，父子的對立關系又達到了新的冰點。為了遠離父親的高壓管教，向陽打算和女朋友一起南下。怒氣沖沖的父親追到火車上，當著女孩子的面，把向陽生拉硬拽地弄回家。向陽的自尊受到極大地傷害。之后，父親又私拆了女孩寫給向陽的信。得知女孩懷孕之后，背著向陽帶女孩去醫院墮胎。得知真相后，悲憤的向陽脫口而出：“我今后和你再沒有關系！”父親的回答卻是：“你這一輩子都別想和我沒有關系！”多么蠻橫的家長強權！在這兩件事上，父親理所當然地認為是為兒子前途考慮，是為他好。可兒子感受到的是泯滅的自由和被踐踏的自尊。孩子已經長大，有了獨立的人格，這樣的侵犯突破了兒子自尊的底線，父子關系只有決裂一條路。這個故事有著時代的特點，那個時代的父母有著他們觀念上的局限性。而如今這樣的觀點依然存在：孩子是自己生的，我有權力支配孩子的一切，探尋孩子的隱私。而這一切還披著一個偽飾的外衣：是對孩子的愛。

父子之愛 羞于表達

30年后，在兒子的畫展上，年邁的父親步履蹣跚，百感交集。看著兒子用畫筆對生活對家庭的描述，仿佛向父親吐露著成長的感悟。父親明白了，這個一直與他對抗叛逆的兒子，內心始終充滿著感恩和愛。已過而立之年的向陽似乎有些理解了當年的父親，內心筑在父子之間的堅冰也漸漸消融。三十年來，一對父子，通過兒子的畫展進行了一場隔空的交流。為什么兩個男人不能早一些促膝傾談，吐露心聲？而讓彼此的理解遲到了三十年。父子兩人都秉承著中國男人含蓄內斂，羞于表達的個性。心中明明是濃濃的愛，脫口而出的確是冰冷、生硬刺痛對方心靈的話語。自大強勢的父親，倔強自尊的兒子，就這樣掩飾著愛，上演著傷害。

一對矛盾尖銳的似乎不可調節的父子。導演最終還是給了我們一個完美溫暖的結局。向陽沿著父親強加給他的畫家道路，走向了成功。父親也悟出了自己這些年對孩子的苛責。象征著溫暖親情的向日葵，在家門口燦然盛開……可是生活終究不是電影，沒有人為我們設計那么完美的情節。生活中，更有可能發生的結局是：兒子沒能在父親強加的理想道路上走得更遠，留下的只是孩子沒有快樂的童年和父親對孩子的失望和責備。而那叛逆的青春與強硬父權對峙的沖突很可能引發極端的惡果。一對父子的恩怨只能交給時間去打磨、去消融。結局或悲或喜。

可是，我依然喜歡這個溫暖的結尾。至少，影片用溫存的方式，、告訴我們：父與子，原本可以不那么對峙，父與子原本就有著深厚如海的親情。只是，有時候不知道如何去表達。我們希望做了父親的向陽們與他的兒子之間不再重復上一代的故事。

責編：王敬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