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的時光

陳晶

1995年，在西安電影制片廠打工的雷祥生回了老家。不幸得腦癱的兒子已經6歲，靠在輪椅上，腦袋無力地左右搖晃。見到雷祥生，他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媳婦王根蘭說這是兒子高興的表現。

晚上，媳婦對雷祥生說：“我實在熬不住了，你讓我出去打工掙錢吧，換你在家照顧兒子。”話一說完，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接下來的幾天，雷祥生漸漸明白了媳婦為什么寧愿出去打工也不愿在家待著。

兒子雷熙冠全身肌肉僵硬，嘴巴也緊緊咬著。一日三餐，得大人把飯嚼爛，再用力把孩子的嘴巴掰開，把嚼爛的飯喂進去。孩子不會吞咽，得不停撫摸他的喉嚨，才能讓他吃下去。辛苦倒還是其次，最讓人難過的是，兒子的身體總是在抽搐，而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苦。

一個星期后，雷祥生答應了媳婦出去打工的要求。

在與兒子朝夕相處的一周里，雷祥生發現兒子很依戀他，他走到哪里，兒子的目光就跟到哪里。那天晚上，雷祥生把兒子抱到自己的床上，說：“兒子，以后你就跟爸睡。”兒子笑了，眼睛彎成了很好看的月牙兒。雷祥生也來了興致，說：“我知道你聽得懂爸的話。以后爸問你要不要上廁所，你要是想上，腳就點一點；若是不想上，就兩只腳搓一搓。聽懂了嗎？”就這一會兒工夫，兒子居然點了點腳尖。雷祥生又驚又喜，激動地說：“兒子，你真聰明！”那一刻，父子倆都笑了。

從那天起，雷祥生決定換個方式和兒子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兒子喜歡看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一天晚上，父子倆坐在一起看電視，兒子用腳輕輕踢了他一下。雷祥生問：“你想撒尿？”兒子兩只腳不動。“你想喝水？”還是不動。“是電視方面的事？”兒子的腳點了點。“電視聲音太小了，你聽不清？”不動。“是有別的好節目，要爸給你換頻道？”兒子的腳又點了點。于是雷祥生從1頻道開始換，等換到30頻道的《新白娘子傳奇》時，兒子的腳踢得老高，笑得特別燦爛。雷祥生也樂了——幸福有時就是這么簡單。

不久，雷祥生琢磨著給兒子做個“遙控器”。他買了個喇叭，又找了個廢舊的汽車喇叭開關，把兩個東西接起來綁在輪椅底下，兒子有什么情況可以用腳踩喇叭告訴他。潘瑋柏是爺兒倆都喜歡的歌手，有一天，雷祥生正在廚房里忙活，只聽兒子的喇叭一個勁地響。雷祥生沖到兒子面前，問：“是想上廁所？”兒子的腳不動。“是想換臺？”兒子的腳還是不動。等雷祥生聽到電視里傳出潘瑋柏的歌聲時，他才明白，兒子是想與他分享快樂。

可是，快樂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更多的時候，雷祥生還是被孤獨和苦悶籠罩著。他重復著給兒子喂飯、擦身，除了看著兒子在輪椅上受苦，他什么也干不了，這種有勁使不出的日子越來越難熬。

有一天，會剪紙的雷祥生突然有了一種沖動，他拿起剪刀，剪起蝴蝶來。每天除了照顧兒子，他就剪各式各樣的蝴蝶，剪紙成為他超脫生活困境的一種精神力量。兒子見雷祥生剪了那么多漂亮的蝴蝶，總想用嘴去吹，但又無能為力。雷祥生見了，就在屋子里把剪好的蝴蝶“放飛”，吹啊扇啊，兒子高興極了。

2001年，北京一對導演夫婦沙青和季丹到渭南采風，聽說了雷祥生的故事，找到了雷祥生的家。遠遠的，他們就看見雷祥生抱著孩子坐在門檻上。孩子病重，兩個月喂不進飯，已經瘦得皮包骨了。雷祥生想把兒子送到醫院治療，可沒有一家醫院愿意收治。看著毫無意識、奄奄一息的兒子，雷祥生帶信給在外打工的妻子，讓她回家。知道兒子想媽媽，于是他每天抱著兒子坐在門檻上等妻子回家。

沙青夫婦被這一幕深深地打動了，決定拍下雷祥生和兒子的故事，片名為“在一起的時光”。在沙青的鏡頭前，雷祥生剪的每一個鋸齒、每一道花紋，都見證了他對兒子刻骨銘心的愛。也許是這種愛喚回了孩子的靈魂，雷熙冠最終躲過這一劫，奇跡般地慢慢好了起來。

2002年10月，雷祥生應沙青夫婦的邀請前往北京。臨行前的夜晚，兒子把頭倒在雷祥生的懷里哭了。后來，雷祥生把這個場景剪了出來。在剪紙里，雷祥生看著孩子的臉在笑，背面那個表情卻在流淚。

2004年春節前夕，沙青夫婦讓雷祥生把孩子接到北京玩一次。雷祥生給孩子買了臥鋪，自己在兒子邊上坐了一宿。到北京后，沙青夫婦開車帶著他們去各處游玩、吃小吃。

2011年春節，雷祥生回家時告訴兒子一個好消息：幾個月后，他將去美國開辦個人作品展覽。兒子笑得很燦爛，那笑容里有一份篤定的信念，相信爸爸是他最大的驕傲。

（晴 天摘自《現代女報》2013年2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