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貝

如今守著每節二三十塊錢的課時費過清貧日子的大學教授，少之又少，除了課下辦班，做第二職業，教授們更多地是明星走穴般地四處講課，只要有教授的名頭在，再加上一大堆自己都說不清的榮譽光環，那上課時的一份陳年講義，從南到北，十幾所大學講過來，至少可以掙上幾萬塊的講課費，作家們一本書可以吃一輩子版稅，而當下教授們，也可以一份講義吃遍大學，甚至，吃上十年也沒問題。

京城讀書時曾仰慕一聲名頗盛的教授，常常坐很遠的公交去蹭他的課，他卻在第一堂課上，極力勸說我們，只選修他的一門課就足夠了，那時我總以為他是謙虛，并因此對他更生了一層敬仰，在得知他的學生們上完一個學期，都自覺地不再選修之后，常常覺得遺憾，想如果我在這所學校，一定蹭完4年他的所有課程吧，否則，就白白浪費了大學時光。后來因為很多原因，只聽了幾次課，就再沒能有機會蹭課，所以在得知教授要來省城講座之后，那點未了的心愿讓我推了所有事情趕過去，我甚至還游說了幾個周圍的同事，試圖讓他們跟我一樣體會當年讀書時的激情。行前我還特地從網上購了一本教授幾年前的舊書，打算讓他簽名留念。

但忐忑不安地坐定之后，沒過五分鐘，我就心生了失望。大屏幕上，那個幾年前熟悉的PPT課件，像一位結下梁子的舊相識，訕笑著我的熱情和好心。同樣懷著巨大期待的同事，回頭看著我手里的舊書聳肩攤手，又短信我說：難為他老人家幾年如一日，守著這份講義四處奔波講課養家糊口了。我看了又羞又愧，好像那偷工減料、騙人錢財的成了自己，也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那時為何這位教授不希望學生們連著選修他的課程，卻原來是他偷懶，一份講義，從春講到冬，差一點，就成了傳世珍寶。

我終究還是禮貌地聽完了那堂課。不過講給另外一個同事聽，他卻覺得我們少見多怪，說大學時他曾拿了課堂筆記回家，恰好被年長自己十歲的哥哥看到，哥哥翻后驚呼，竟然跟他當年所記一模一樣，并當場評價：還是大學教授這份職業牢靠，全無歉收年景，只要肯辛勤播下種子，此后年年可以站在樹下，摘那累累碩果，一直到半截入土，也無需更換教案，所謂的繼續教育，原來對老師這行完全無用。

以前聽講座，常常不能明白，為何教授們無一例外都不喜歡聽眾用u盤拷下講義，看到下面相機啪啪作響，拍下課件，還會以不習慣閃光燈為由，止住此等行為。尤其自己做了老師，看到學生不記筆記，總是將課件強迫他們去網上下載，才能放下心來，并因此認定那些講座上不肯分享講義的教授們，皆太過自私，不能稱之為合格的人民教師。而今才終于明白，原來我們拷的不是教授們的講義，而是人家的財路，一旦被更多的人偷窺了自己的葵花寶典，那獨門功夫毀掉的，只能是自己面前原本可以通往更遠處的美好“錢”程。

所以教授們大約最怕百度文庫，那課件一上了網，再去哪個大學圈錢，沒有點兒沿課件主干生出更多枝權的本領，怕是還在上面講著呢，下面微博就已經如火如荼地批開了他。而唯一辦法，當然是拒絕拷貝，讓那陳年的講義，酒一樣，存在自家地窖里，自斟自飲，歡暢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