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疫情詩輯（三）

馬非選編

陽春三月天/伊沙

新生兒滿月須挪地兒

小親戚挪到

我家來了

這是疫期之中

家中來的頭一撥客人

像在補過年

孩子的啼哭

希望的提琴

疫中記詩：醒腦/朱劍

復工第一天

到公司

打開電腦

發現它的反應

特別遲鈍

原來電腦

長時間

不動腦子

也會癡呆

看著它那

昏昏沉沉

叫不醒的模樣

我真想一口茶

噴到它的

大屏腦門上

讓它也

清醒清醒

打擾/海菁

隔離期間我在家走路

樓下有個人來提意見

媽媽讓我動作輕點

可即使我們住在一樓

也一樣會打擾到人

雪/葦歡

清早醒來

窗外一片白

夜里居然下雪了

女兒不知盼了多久

高興得直拍手

套上棉襖就想下樓

正值疫情暴發期

我只好攔住她

她撇撇嘴走回臥室

在窗前站了一會

“媽，咱打雪仗吧”

她的小手在空氣

撈了一把

握圓了

用力向我扔來

疫（117）/西毒何殤

安靜下來

都可以安靜下來

商場和廣場

都安靜

社區和馬路都安靜

鴿子比蝙蝠

安靜

手機靜音

我提著白菜

往家走

一言不發

想象一個病毒

飄在我腦后

比子彈還安靜

暈車狗/紫伊

小狗楚爾的暈車

顛覆了我認為

只有人會暈車的認知

爸爸說會不會地球

也是一只暈車狗

今年出門忘吃暈車藥

一會兒地震一會兒火山

一會兒新冠病毒

羞愧之書/劉大偉

看一次疫情，揪一次心

除了整理書柜，這些天

我所能做的只有反復打開手機

閱讀來自各方的消息

每一條消息都讓我看到自己的小

自己的弱，自己的輕，自己的虛空

我寫不出一個像樣的句子

我怕它失衡，矯情，毫無意義

怕它會堵塞陽光能照進的唯一孔道

瞧，朋友圈的照片里

又有一名累得快要虛脫的醫生

我因羞愧而不敢為他高呼“加油”

囚禁/游若昕

網課課間

我走到陽臺

看著

空蕩蕩的小區

對面日豐酒樓關著

門口

有六七個

穿著制服的人

在說話

就在我要轉身

離開時

突然有人大喊

誰家的小孩

嚇我一大跳

朝外面一看

原來是個

沒戴口罩的

小男孩

在樓下走著

壽/游連斌

小齊的伯父

去年剛刑滿釋放

除夕晚

請小齊一家

到萬達

為其過七十大壽

小齊以新型肺炎為由

勸其改日

其大怒

“我在獄中待了13年

好不容易出來

難道你還希望

我繼續在獄中待著嗎”

其妻接著教育

“你們以后

也是要當長輩的……”

小齊以家里兩個孩子小為由

繼續解釋

其妻曰

“反正你爸媽來了

要傳染

回去也會傳染給你們”

情話/張明宇

“趙英明你平安回來，

老子包一年的家務”

這段帶著哭腔的四川話

是我聽過的最美的情話

如今趙英明

平安回來啦

角色/張心馨

媽要出門散步

我問她一串問題

口罩？時間？去哪？

然后說早點回家

疫情期間

我和我媽

互換

作文/唐欣

他告訴學生們? ? 以后

我們肯定要被問及并

回憶? ? 最近發生的事情

那干嘛不現在就把它

寫下來呢? ? 這不也正是

大學語文課? ? 應該做的嗎

他還強調? ? 最好別抒情

少發感慨? ? 也不作議論

自己的經歷? ? 平實記錄就好

這個要求? ? 不算高吧? ? 但是

當他收到? ? 被困在全國各地

家中的孩子們? ? 傳來的作業

他意識到? ? 要講出真實

恐怕還是太難? ? 太難了

笑著笑著就哭了：武漢話與普通話/李霞

老特兒——爸爸

老倆——媽媽

拐子——哥哥

老親爺——岳父

老親娘——岳母

嗖嗖——叔叔

靈醒——好看

浮子——毛巾

滋一哈——擦一下

么斯——什么

條子——身材

賊——聰明

窩尿——小便

你蠻杠——你非常棒

你蠻靈醒——你很漂亮

莫嘿不過——不要害怕

屋里人都等到你帶——家人都在等著你

你蠻快就要出克了——你很快就要出去了

尋而不遇/蓮心兒

我戴著口罩

又來到那個店門口

鎖著的門上還是那張留言紙貼在那

賣熱干面的帥哥老板還沒有來

回去的路上

幾棵櫻花樹的花瓣落了一地

我不停嘆著氣

仰頭看看天

竟如此牽掛一個陌生人

第五十八天/湘蓮子

七千只口罩

即將登機

老同學告訴我

剛才

有一個澳洲的醫生給他打電話

醫院急診室口罩不夠

沒有一件防護服

現在就是你們早期?的武漢

專家也和早期你們的專家一樣認為

兒童不易感染

年輕人不怕感染

死的都是有基礎疾病的老人

不同的是你們

醫護人員沒有人辭工

不干了

大嗩吶/馮馮

大雪片下得

比冬天還大

老張坐在

“張記煎餅果子”

塑料早餐棚前

望著空無一人的街道

無人就餐

無人就餐

雪片落在他的帽頂上

他抓起戳在地上的

黃銅大喇叭

嗚里哇啦吹將起來

長虹公園/閆永敏

疫情高峰過去了

封閉的長虹公園重啟開放

當我在園內看桃花

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

媽媽

這是大自然

別弄亂了

循聲看到一個小女孩兒

四五歲的樣子

戴著口罩

在勸阻扯著桃枝拍照的媽媽

空城記/梅花驛

市區少量公交車

開始恢復運行

除了司機

車上空無一人

但它還是

一趟一趟的

在空曠的街道上

不停行駛

好像每個座位上

都坐著一個靈魂

它們是誰

它們從哪里來

它們到哪里去

回到計劃生活/能水

業主群

43條未讀消息

點進一看

是道通知：

“明天已聯系

理發師

為大家服務

地點：管理處

價格：10元/人

一次排隊

限制5人

有需要的業主

請接龍報名”

然后后邊

42條龍

把我的頭發

又扯長了三分

籠頭/宋壯壯

國內疫情稍緩

我們來采摘草莓

塑料大棚里掛著標語

文明采摘

禁止邊采邊吃

多慮了

一直戴著口罩呢

人民/趙克強

山東司機李寶民

疫情期間

開著自己的大卡車為武漢送菜

他啃著煎餅

對記者說“沒錢可以出力是吧”

后有媒體要發兩萬元獎金給他

他說：幫我把錢

捐給沒爹沒娘的孩子吧

我小時候是孤兒

受過的罪

我知道

桃花開了/周晉凱

三個女孩

輪流站到一棵

繁花盛開的

桃樹旁邊留影

她們戴著口罩

天藍色那種

我看不到她們的面孔

只能體會她們

春風中的感受

和多年以后

這一張照片在她們生命中

非凡的記憶

大疫期間的春雨/東岳

一覺醒來

一夜春雨

潤物細無聲

有人說

大疫期間的春雨

霧蒙蒙的沒意思

提不起興趣

可春雨不管你喜不喜歡

它只管下

就是這么實在

不管你喜不喜歡

反正

它再次淋濕了萬物

留影紀念/草屋

因疫情

聚會取消了

班長照了一張相片

發到同學群里后

生活委員把自己的相片

P到了班長的左邊

學習委員把自己的相片

P到了班長的右邊

接著我們每個人

都把自己的相片

主動P到合適的位置

看上去

我們在2020年春天

真的有一場

和諧完美的聚會

沒有最后一課/李勛陽

也許再過幾年的某一天

我就該給兒子

好好講講這年春天

我們發生的所有的事情了

現在我

必須像《美麗人生》里

那個父親一樣

把病毒擋在他的生活之外

包括他還未成長的

小小精神世界????

不想在北京待了/綠魚

悶在家中四十多天

與父親母親

與妻子孩子朝夕相處

猛一離開他們

（我與妻分別奔往

不同的城市）

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包括在隔離期間

時常躺在床上

仰望天花板

想——我這是干嘛呢？

背井離鄉的

拋妻棄子的

況且城市比鄉村危險多了

這一走就是一年啊

我見不到他們

他們見不到我們

高鐵站的無名花開了/李子緣

你們在群里

討論方方的言論

究竟正確與否

和文人該擔當

還是裝懦弱時

我正在南站接客人

車窗外的陽光

和去年春天沒什么兩樣

感覺有點熱

馬上要穿短袖了

歡迎/云瓦

我和妻子走進

路邊的小店

所有店員深鞠躬

齊聲喊

“歡迎光臨”

然后露出

用口紅畫在

口罩上的笑嘴

和露在口罩上的

笑眼

懷孕了/馬金山

大年三十

二姨和二姨父

鬧得不可開交

把家里僅剩的

一個口罩也扯破了

吵著過完年

就去辦離婚

昨天晚上

他給我打電話

樂呵呵地說：

“她懷孕了”

不能停藥的人/王偉

兩個漢字——武漢，咳嗽、高燒不降

傳染給趙錢孫李，病歿周吳鄭王

“從前人們把動物關在籠子里

庚子年動物把人們關進籠子”

善于蒙面與蒙眼的高級動物

終于在“新冠”面前統一成相同的面目

人們從五谷中提煉出生平所有的酒精

給自己的手、足、口及畏懼的心消毒

逆行者向菩薩走過的三山五岳奔去

在家的人打坐參悟出出家人的慈悲

患有健忘癥和拖延癥的人

何時才能想起吃藥

未能免俗/馬非

面對雪

尤其是春雪

通常人們會

脫口而出：

“瑞雪兆豐年”

我也未能免俗

在3月第一天

上班的春雪中

在中斷一個多月

重新恢復的

巨大車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