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域的淬火

王靜遠

這個世界誰來審判？

——赫爾曼·黑塞

1

真正的飛翔是靜止的，在風雨中 那是怎樣的恒心和耐力。仰視的目光里 盛滿了翅膀搏擊的聲音。心的飛翔是看不見的。返回留戀的歲月，盡管眾人離開，只有一個人 做最后的堅持。喧囂過后是沉寂，面對喝空了的酒瓶，孤獨蝕透內心，心是空空的 不想說的話早己說盡，真正要說的話又不能開口，此刻宣泄也許是最好的方式，軒然之后，獨守一份灰燼一份寧靜。

怪誕的是夢 而有時更怪誕的是現實，莫名的耳光可以讓夢醒來，不醒的是那悖離而去的現實，只有夢撫平心靈上新舊交替的傷口，誘惑人生 踽踽而行。世界是我們的，我們卻弱小成一粒沙礫或塵土。鳥能將影子遠遠地擲到大地上，人卻不能拋開影子，即使黑夜漫來的都是影子中的影子，人在陰影中習慣了思想也半明半暗 遮遮掩掩，一旦裸露 連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錯在哪里。脫節(jié)的靈魂沿著來路 尋找那些丟失的骨骼。

2

我喜歡聽雨，那軟軟的 細小的足踩在心上，將灰色的心事 浣洗得碧綠，雨的纖纖細手又拂去心中積垢的塵埃，雨啊 瀟瀟，淋漓地宣泄這世界，籠罩 片片純潔。風聲如弦驟起，秋已迫不急待 忙碌地零售自己，黃金的大地上 布滿了傷口，我面無表情 以一支筆獨奏季節(jié)，風聲中 找回曾走失的腳印。獨自堅持 保持自己的完整，拒絕任何方式的垂詢。

3

我的耳朵丟了 掛在昨天的樹梢；我的語言丟了 在一次冠冕堂皇的會議中；我的臉皮丟了 在第一次謊話之后；我的淚水丟了 在一次掩人耳目的追悼會上。眾人卻說，如今我活得春風得意。

有些距離是無法測量的，只有心知道遠和近，有些距離不必祈禱 也不可能縮短，如果距離真的沒有距離，或許會淪為另一種結局，常常因為太熟悉而陌生，斷送了一生的憧憬。

4

靈魂無法與肉體交媾，一節(jié)節(jié)骨頭 遺失在風中，風雨腐蝕 最后成為一個個審判自己的祭臺。真正的精神是孤獨的。一種歌不是歌唱而是嗚咽。比嗚咽更悲慟的是無言，是沉寂。墜入沉寂，沉重欲滴的思想翱翔成羽翼，心 開闊成平靜的海面。歸帆片片，骨頭在血液中沉默地燃燒。不會再有什么讓我去詛咒 沮喪，火中涅槃 淚中燃燒，鹽中煮過 水中泡過的人，心 不是廢墟就是重新蒞臨的光芒。目光之外，以微笑對待 塵世。

5

邂逅會讓人走回過去，日子里翻撿出來的不是快樂就是痛楚，但塑在心中的事物，已成為無法修補的表情。時間蒙塵 當熟悉變得陌生，似乎一切又都已隨風而逝。那些劈頭蓋臉的邪惡和傷害，已使人感覺不到疼痛，一如今夜守候的爐膛中的火，在升騰中化為灰燼。

一些事物臨近結局，便面對著一個個的開始，許多事物和日子又接踵而至，讓人措手不及，嘲笑令耳朵焦灼，但想說的話又不必開口，假設日子是一條船 載著歲月走，風向 可以是你的 航向 也是我的。

6

佇立著 在看一棵樹，一棵孤樹，久了 樹上所有的葉片都是眼睛。把我看成一棵樹，風吹來 很涼，空曠的天空層層包圍過來，我聽到風，將我和樹 撕成了金屬的碎片。

塵世叢生的事物，可以冷漠回避或改變，怕只怕 許多年過后，一生垂釣的只是一段往事，自己是自己的對手，掠走了短暫的一生。站得很高的靈魂一路尋來，拾回我們輕易丟下的承諾。在靈魂獨步的高處，站成寂寞而真實的風景。

7

健康的骨骼和思想，可以抗拒疾病 一切來自，精神上的侵蝕和污濁，但無法抗拒衰老 抵抗時間的輕輕的一劍，時間之上，人 弱小如叢林中的一枚樹葉，一株大樹上的螞蟻。

鏡子的深度，只能用目光探視，我崇尚一些事物，純凈而深邃，親切而又素樸，近在咫尺就在你的對面，卻將你的目光領得更深更遠。說不出來的感應有時是真實的，常常具體在語言之外。語言是蒼白的 有些事物盡在無言中。一個流浪的人，收藏的只是無家可歸的聲音。吟唱濺起一地的蒼涼。渴望風，點點撕碎。

8

淡定在往事的邊緣，深陷于夜的帷帳，一支支煙火在心靈的灶邊燃成炭火，去野地里撿一籃的星星，握一杯涼茶，懷念的那輪月從杯中升起，逝去的日子折疊成臺階，向上向下都失去了方向，冥冥之中 說不清，是什么在召喚 在指引。

所謂的善良有時只是一種誘你上鉤的手段，羔羊似的溫順又掩藏怎樣的齷齪，鮮花遮蓋陷阱，塵世的一切防不勝防。抵御和設防卻又將心與心的距離，越砌 越遠。真想手持長劍撥開迷霧，讓迷途 坦蕩……

9

風啊 你吹吧，你的翅膀掠不走我釘在肉體上的靈魂，奪走的只是一滴滴沮喪的淚。風啊你吹吧，吹走的只是塵土或灰燼，遠離你的背影，我看見一片片凈土那些高出大地的青草……

如今只有掀開身上的瓦礫，在最結實的骨骼上 置放一盞燈，一盞一生能亮著的燈。窗外的風在悸動，我的心 卻異常地平靜，但誰能阻止流動的血？依然，真純的內心，又怎樣熄滅來自心域的淬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