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喜陽
于是,從一場霜落前的農事開始
被吹涼的敘述,讓秋風壓得很低
偏離了豐收季節的本源或是中心
你只是觸摸到無數條風,像無數個方向
的混沌包裹,而后撕裂
疼痛,堅韌,無數顆釘子拋向大地
在進入體內的瞬間碾化塵土
父親,像一個樸素的農民。一次次磨亮腰間
生銹的鐮刀,站立地表。無數條河流
將他穿越。這株受過教育的玉米秸
等待時間,寫入課本
這一切在我眼中至為寶貴
父親老了,他曾無數次嘗試打開自己
丟棄許多中心的纏繞
他釋放能量,放開自己。而我多年來
卻沒有為他定義一個名分
作為一架舊式馬車,它的響動讓人欣喜
父親,永遠地大過了自己
在霜寒來臨之前,要盡量放慢腳步
好讓地里的果實不再耷拉腦袋追趕
那些后起之秀,壟溝里暫時屈從于風的麥稈
正在日夜兼程,補習功課
我相信它們的汗水,換來同樣的秋收
時間讓一節列車寬容地對待同類
像雨水區分開炊煙和廢氣
也許在你路過或是走錯的橋上
牧馬人的體溫還在坡面發出沉重的悶響
鞭聲飛揚林間,像一場內戰
來自我們同樣熱愛卻又饑渴的體內
語言的亮面只是清朗的部分
潮濕不分季節地覆蓋著陰陽兩個坡腳
只是我習慣于生存在光明之中
在遺留下來的祖訓里清洗和擦亮自己
燃燒掉老死的硬皮,時間的內核
還在膨脹,像焦慮與憂愁在整個午后的沉默
不是每一把火焰都可以將磷里的故事點燃
我想按時吃藥,抵御無數門窗被暴雨淋濕
這些被我觀望的風景,出奇的冷靜
所有飛行的事物,像暗處噴涌的河水
讓我數次覲見悲慟與死亡
不會再有新鮮的事物出現。我的眼睛
繞開生活樸素的光芒
我所走過的道路,無論是以哪種姿勢
河岸的垂柳始終像犯錯的孩子
它們低頭,對我視而不見
道路兩旁的雜草多如散落的詞語
在明朗里尖銳起來。
偶爾的幾只燕子路過,卻也只留下
幾聲鳴叫。落在樹上,成為春天的口信
我將以這樣的方式進入暮年
沒有一把鐵鍬陪我駛向墳墓
當時間變冷,我懼怕加厚的棉衣
微笑著羨慕,窗口那個讀書的少年
這明朗在風中無移動。像是一串風鈴
假裝成玉米的模樣,在房檐下擺動腰肢
中午的時間推移談話的長度
這么多人繼承風暴,續寫黑色的森林
詩意的體溫在紙上攤開,如瑣碎的生命
發出捶打的聲響。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我像一株植物,被妥善地保護
頭頂擴大的光和雨水,在逐漸的潮濕里
遞增,猶似我早上拉開的
大面積窗簾。疆土上長出新芽
像剛剛出生的嬰孩一樣
車子在氣流中如蛇穿行。秋天的涼意
舒展開來,像一次溫情的脾氣
灰塵涌動,發出優雅的贊美
直抵飄忽的紙面。季節被黃色催促著
我像豐收前的鐮刀,潛伏在詩意沃土
閱讀北湖大橋,我預見了自己的逼仄
它包容著人類,放棄警惕之心
來自城市的列車,在這里遇見遠方
遠方是我們的中心,卻不是歸宿
當歌頌在北湖大橋內部切開湖水
流出黃昏的擁擠,純凈的敘述像簡化的
戰役。江郎才盡。我們贏了自己
占有一個完整的時間,走進北湖濕地
我被蕩漾的湖水、野鴨,天鵝緊緊抓住
船在湖面上,不敢驚動的夕陽露臉
謹慎地從蘆葦深處匍匐。北湖的水
是大雁清澈的眼,擦亮我們內心的獨白
一座亭子,像高新區精致的發簪
插進北湖濕地。平靜的午后
人與自然在這里悄然和解、攀談
突然,我想花大把的金錢和精力
出租北湖濕地和它的湖水
盡管我不能賺得整個世界,
我卻賺得了一個下午的騷動時光
春色失效,電腦按鈕過期
憶起兄弟往昔,撕毀感情說明書
而后嘲笑像魚雷炸開紙上河流
我向蒼穹跪倒,估計活不到那么大的年歲
一萬年也像曇花,抖進燦爛
衰落無關風月,時間止于骯臟酒袋
請熱愛奔跑的羚羊
它們踏起的灰塵像帕子后的暮靄
朦朧牽手,熨平顫抖木橋
一條傾斜的繩索,一條蜷縮
蜿蜒的街道,指引誰的目光?
我還沒有長大,你卻率先老了
像鏡子預借光亮,隱藏自己
我恨時光慵懶,在墻角的泥土里
舒展海浪翻滾
罪惡搖晃,像船上的燈光一盞
你的詩句像誘餌,令豐盛的食物裝滿木桶
我彎腰拾起一詞,你杯盞中溢出的部分
一個小詞背負大大的光影
大江東去,千古傳說頂住半座海洋
把這,連同對你的思念塞入艙底
月夜風輕,我的眼淚
流在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