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白詩四首

孔 雀

天快暗下來的時候，影子還長著

我一個人蹲在門口的老槐樹底下吹口琴

春風吹落我滿頭枯敗的枝葉，像一尊佛

在落日低沉的掩飾下黃綠不分

“再下一陣子雨，山頂上的杏花就要開了”

隔壁宿舍的年輕男老師坐在臺階上抽悶煙

他所期待的春天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溫暖

搖搖頭，他下意識地裹緊了棉衣

今晚人們邀我去聽戲：咿咿呀呀的老秦腔

唱一個不孝子被雷劈死的老故事

戲臺搭在村北五里外的老山神廟

我提著小馬扎站在興高采烈的人群背后

廟臺上的老山神與我長久無言地對視

不孝子在歡呼中登場了：拖著長長的辮子

臉上抹著花。清三遍嗓子，站定了不開腔

人們便起立，鼓掌，叫莫須有的好

不孝子微微一笑，張口便唱，仿佛從不知道

人們盼著他登臺，更盼著他死去

我沒能等到他死去。老山神意興闌珊

隔壁男老師也凍得不輕。戲到半場

我們相約走夜路回家，重新生起爐火

熱一壺酒，吃一把瓜子，說一些陳年舊事

我們靜靜地離開喧囂的人群，回到黑暗的路上

盤旋向下的泥路中央霧氣深重，月亮被緊緊鎖著

我們打著手電，追逐著彼此閃爍不定的影子

山風涼薄地貼在我的臉上，仿佛預示著

一場更沉重的春雨，即將在明天落下。

落燈花

盛世遲遲不至。

抽著煙的唐朝人

心緒難平。他不敢

點燈，擔心沒上鎖的窗戶

被同一種虛無反復敲打。

“多么公平，大雪埋沒

你也埋沒我”

即 景

后山的那朵云，一看就是從海上飄來的

她拖著松軟的小尾巴，穿過春天

滿山遍野的蕎麥花田，穿過零星的村莊

和河道兩旁吱呀作響的淡水磨坊。

她也曾穿過山坡上無欲無求的羊群和

日落后令人眩暈的夜空。最后

她穿過獨自坐在山頂的少年：

想著心事，嘴里含著葉子。

“云朵帶來的是一種寧靜”

可她看上去是多么香甜可人哪。

我就這樣一面看云一面想你

入秋以后，云朵每天更深一層。

它既不袒露自己的形狀，也不愿意

變成溫柔可人的姑娘。有時候，

索性找棵槐樹，一停就是一下午。

我就坐在槐樹底下：這么美好的午后

請原諒我什么也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