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遇（四首）

谷 雨

失蹤者

失蹤的人把身體折成一片樹葉，然后躲在

白云深處，裸身而臥。

我不能指望你化身為羽毛，飄到古典的銅鏡

和陰影里。

雖然，不久之前——也許是很久以前

欲望的回聲傾瀉如雨

你潮濕了我的耳朵、床單，和白日夢

你沿著夢中幽閉的扶梯，輕輕走動

而我在別人的夢里翻身、哽咽

——仿佛黑暗中的一列快車——

轉瞬即逝。

你知道，我不會因怯懦而大聲拒絕

不會猶豫著把話說了一半，另一半掐死在夢里

有時，轉身帶來誘惑

有時，轉身就是無盡的冷漠、決絕

我知道，無論我如何懺悔

你都不會再回來，不會抱著落日

掉進漆黑的日子里，點燃我的灰燼和余火。

云和雨

我一度以為自己曾是歷史的近鄰

在朱紅色的高墻內，清掃僵硬的雪和爛泥

偶爾在門外徘徊

想起落魄的帝王、遲暮的美人

早已淪落鏡中

鏡中的萬物生長、凋零

云在樹的頂端，雨在巷子深處

它們構成了我最后的天空之后的孤獨

我在鏡中，有過云和雨的

痛苦，遠山和樹的

痛苦，不斷消逝重疊于白天和黑夜的

痛苦。

我必是我的遠親，空氣清潔的自我

重述漢唐的宮闕春深

南宋的州府繁華

須知今日的江南恍若神話夢境之虛無

無辜如我。

我迫使另一個我，把云和雨關進了抽屜。

初相遇

在時間的巖石上，時間在生長。

——約翰·阿什貝利

聞鶯閣茶館像一只黑鳥，伏在黑暗深處

看不清自己的倒影

我們坐在它的眼中喝茶，回顧往日的童真

——譬如一半的茶葉漂在水面

譬如你的寵物狗等等，一個永遠沒有結束的名字

和你在街頭相遇、離開、重逢

——讓我想到忠犬八公

它喜歡坐車旅行，它冷靜，卻不熱情

它和我們一樣，始終對這個世界

保持某種妥協和抗衡。

然而我的回憶并不完整

就像是空闊的曠野上遠遠扔出的一塊石頭

聽不見任何回聲

就像我在旅途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分不出末日的喜劇和喜劇的末日

到底有什么不同。

好吧，我裝作理解，或者不理解

過去

隔著生活的桌面

試圖，并且幾乎可以抓住一切不朽之物。

游桃源小洲——為嘉興桃花節而作

仿佛有涼風，飄在石佛寺空曠（或空靈）的鐘聲里

仿佛有翅膀，越過圍墻和夢的走廊

循環的流水兩側，千年銀杏的四周

遍地春光縱如我的前世鋒芒

亦抓不住今生桃花的羞澀，柏拉圖式的花朵

或再生的、無限推遲的嫵媚

寂靜中橫穿桃源的女子

也許有冬日里浮冰的單薄和清冷

也許有睡夢時略施粉黛的吻痕

孤獨而堅忍。

倘若在沉醉（或清醒）時撞見桃花的姊妹

這躲在鏡中的小情人

我該如何回避象征的愛的陰影

以及虛掩的暮色？

如果我們早已錯過

如果我們之間從未有過任何黑夜和盟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