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趕車人（六首）

徐志憲

風雪趕車人

隔著風雪的薄霧

看到你抱著凍僵的鞭桿

在黎明前悄悄地出走

漸行漸遠的頭上 染白

歲月淡淡的清霜

沿途全是一種單調的顏色 穿行

在冰雪的縫隙間 馬車

好像一艘破冰小船 劃開

雪原的寒冷與堅硬

孤獨的影子聽著孤獨的烏鴉鳴叫 也許

你與它才是這個童話世界 唯一

用聲音相知的人

凜冽的老北風 仿佛

伸出一根引路的手指

牽著你和馬兒回家的腳步

墨色緩緩壓扁偏西的太陽 送回

一個穿著白盔白甲的夜歸人

雪 月

這是一個冷藍冷藍的夜

只有白銀錘出的月亮

皎皎半壁 言猶未盡

冷雪似的白潑在大地上

干干凈凈 誰的腳

先踩進去 誰就占領了

這片圣潔的領地

寒月啄著冷藍的幕布

掛在一棵喜歡孤獨的白楊樹梢

用銀白的彎刀修削 通身透體的

渾圓與挺拔

它有著天天向上的枝條

好像靜止夜空中蓬勃的長矛

沒有人能阻止它頑強的生命

一束一束婆娑的身影

搖晃著不屈的靈魂

一輪掰開的月亮

送走遠去無形的云

照亮雪夜的殘缺

雪落松花江

最晶瑩的雪花

也是最早

落入松花江水中的粉蝶

好像扯斷了千絲萬縷的風箏

無聲無息

冒死跳進滾滾東去的長流

沒有濺起歲月的浪花

卻打開了

數不清的情結

寒鴉溫暖冬天

冬天，不是不暖，是有暖難暖

寒冷，積郁小寒大寒的胸悶

終于以獅吼的方式，灌滿一望無垠的平原

寒鴉在遷徙與堅守之間，選擇了

北國白雪茫茫

它用一條腿

踩著一冬的大雪，讓落魄的冰骨

魂斷悲歌

枯瘦的利爪，表達孤傲的三片竹葉

黑色蓑衣包裹著忍辱不屈的骨骼

在與風雪抗爭中，它把生命的墨羽

塑成一枝毛筆，在雪白的大地上

書寫溫暖冬天的奇跡

馬爬犁

馬鞭上的紅纓像公雞頭戴的桂冠

一聲鳴叫，驚得老馬渾身激靈

繃緊兩條放松的繩索，越拉越緊

喘著哈氣的車老板，聽不到

馬蹄嘚嘚的聲音

暴風雪遲早要來

一團團雪片卷起

看滿樹霧凇開了，一張張裂嘴咬不住大山的嗚咽

馬爬犁漸漸遠去，深陷臘月的雪痕

勾勒出茫茫雪原前額的皺紋

冰的淚水

水是冰的眼淚

陽光下的冰，哭得很傷心

嘴唇微微顫抖著，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身體漸漸萎縮，就要在熱烈中湮沒

冷酷在無聲地低咽著

它把一輩子的話哽咽在淚水里

埋在心底，獨自聆聽

它把整個生命滲入黑色的泥土中

默默嘆息，以無形的生命兌換綠色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