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天（組詩）

王 琦

遠離或相遇

遠離或相遇

都可以，都要繞過你的花園。

你在漢語中彈琴

一個晚上的時間圍成了房子

我看見你纖細的手指

在鉛字上奔跑，瀑布 河流 浪花

被遠遠甩在身后，我看見

你在透明的房子中

把自己，放在星光能夠漏下的白紙上

來回走動

在這無邊無際的曠野上

心跳的聲音格外刺耳

漢字的旋律是可以看見的

一只小火爐的溫暖也可以看見

遠和近——當距離被忽略

一個詩人的國土

將會很遼闊

——能夠放得下無邊的聯想

能夠放得下我的眼睛

回到春天

我想，我是春天的過路人

楊柳枝上的第一個細芽，綠在我的眼睛里

孩子們的歡笑也是我的

我想找到躲在角落的懷舊者

春風繞著手指，我還不能指點她們

從驚蟄那天起

身上還有草屑，沿著鄉村路細長的腰身

從冬天回到山岡。蘇淺說

懷舊的人順著一陣風去了樹上

我就在春天的樹下仔細觀察

趕著水牛的老鄉在田里一聲不吭

春天是我的，這樣說有些貪心

我在心底鋪上了暖茶色

村莊和溪水的線條粗獷而奔放

牧笛總在傍晚響起來

那時候我還小，還不會藏起淚水

少小離家，回到春天

物是人非的記憶，只有淺綠還親切

當手指停在一束杏花上

微妙的一瞬間

我張大嘴巴，忘記了呼吸

鴿子花

可以看不見錫林格勒草原

看不見風一樣刮過去的那群馬

但是，你不能看不見鴿子花

它在風的深處

在自己的世界里，為愛情而盛開

對于所有的植物，花朵只是剛剛開始

這之后要授粉，孕育，還有很長的時間

才能見到子粒

這種藍色的小花也不例外

在月亮湖邊，開得生動而固執

我不是那朵花的當事人

但我對所有的花朵都有天生的敬畏

一群群蝴蝶在馬蹄上飛舞

那種縈繞

在遼闊中，非常純凈

白 蘭

我喜歡白色的花

有一些憂郁的氣質更好

窗外的野草還枯黃，我的斗室

已經提前回到春暖花開的境界

我把一朵白蘭花，如一本詩集翻開扉頁

接下來會翻到最后的標點

當然，這不是一首詩

我是在想春天之后，什么花最先結下果實

我喜歡這白色，有些冰冷的氣質

在我的印象中

花朵都含著暖，冬天的花也一樣

而你只能遠遠的欣賞，淡泊中的無言

其實，人間萬象

有形的花，無形的花

都以自己的方式開給自己的春天

所以，我在靜靜地看著你

我要讀出潔白的本意

蘆 葦

你身在楚國，五千年的沼澤之地

在屈原投江以后，哭倒在水中。

這不是詩經中的蒹葭，那棵失去故土的蘆葦

這是一株救命的水草

被圍困在洪水中的人抓在手里

楚國已經遠去，連同寬袍大袖的書生

故土被連根拔起，從此有了流浪的鄉愁

當我把一片葦葉銜在嘴里

每一天都是端午節

過去了上千年

我還不能忘掉楚國的悲憤

作為一株楚國的蘆葦

瘦瘦的腰肢，噙滿淚水的葉子

在楚辭的岸邊

被我遇見。其實我已經很幸運

遠去的汨羅江

一株將我救起的蘆葦，多像有靈性的女子

雪蓮花

我盯著一片雪花出神

這白色的花，只要給她一點溫暖就融化

這是一片雪蓮的花瓣

不穿防寒服，在五十年一遇的嚴寒中

借助西風的力量

欠了欠身子，又回到開花的姿勢

雪已經很厚

賞花的人都回去了，守著火爐說雪太大

其實這場雪走了很遠的路

從天山、大漠到石家莊

一個城市的小火爐，低頭不語

誰也沒在意，寒風中細小的響動

一片雪花又落在地上

寒 梅

一個寒風穿過心跳的冬天

他盯著一朵梅花出神

這是這個冬天暗淡的臉上，唯一的血色

讓他知道冬天沒死，還活著

日子沒死。

遠處的大雪漫天飛舞

雪地上一個沉思的人，默默的

面對著曠野

他總感覺梅花有一顆心臟

在寒冷中跳動

他在聽，寒風雖大

穿過回憶還那樣溫馨

一行腳印，像一行誓言，印在往事深處

正要轉身的時候

幽香已遠

從此，他將成為孤獨的花癡

格桑花

陽光下，一枝格桑花在搖曳

夏天將過去，很快花瓣兒就會回到泥土

這瞬間的過程，只有相愛的人才能發現

短暫的一生，紅顏即將褪盡

我們才在一朵即將凋零的花前找到替身

我們是彼此的花瓣兒，最精華的部分

都開給了對方。很快，我們也要回歸大地

在高原深處安息。

唉，秋風說起就起了，心中的格桑花

一瓣一瓣兒落下，讓我想起你臉上的皺紋

葵 花

在一塊現實主義的土地上

開滿浪漫主義的葵花

這些跳動的顏料

顏料上的倒影

已經圍住人間煙火。仔細辨認

無邊無際的愛

也把我圍在中間。

我的蝴蝶，我的蜜蜂，我翅膀上的畫外音

我重疊在一起的濕畫布

當我的凝視

也被這些顏色蓄意涂抹

現實主義的下午

和浪漫主義的葵花

把我抽象在梵高的筆下

春天，暫時的別離

春天，每年我注定要離開你

離開你的土地，種子，花朵

離開你漫長冬季轉身而來的情人

夏天的漫長我這樣穿過——

手扶犁鏵只給你背影

莊稼長勢良好，不為自然災害操心

當秋天來臨

我會站在收獲的含義上高聲感慨

冬天有吃有穿了

我離開的日子

未來在前邊離我很近

以我一介農夫，只有土地的歸宿

春夏秋冬缺一不可

離開你是為了回到你身邊

那種蘇醒的、破土的、種種努力

那種低處的，可以看見的

又飛回來的昆蟲

以一年的輪回為約定

在民間，小別可以勝新歡

木棉花一開，我就會回來——

靜 思

對于我，對于這塊草地

我都不想過多的解釋

我只是以樹的形象站在這里

西風有些跑調，不是我金屬的嗓音

內心的荒涼，是不能觸碰的

我們的注意力都在這棵樹上

葉子在目光中飄落，落在流水上面

一閃就不見了

尚有幾天的時間

讓我隔河相望，看秋天怎樣款款而來

看你怎樣在秋天里把我的故事傳到更遠的天際

現在，我們都是為時間打工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

前世的相約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是的，如果這塊土地是你的胸懷

我就扎根吧

不管是不是在晨曦，不管是不是付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