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和她的村莊（組詩）

◆ 西北望

西北望，原名譚長海，男，四川平昌人，1970年出生，曾在軍旅13載，現供職于四川達縣統計局。在《解放軍文藝》、《百花園》、《解放軍報》、《西北軍事文學》、《星星》詩刊、《人民代表報》、《大巴山詩刊》、《語文報》等報刊發表過多首（篇）詩、文。

母親的村莊

母親的村莊越來越瘦了

就像三歲的孩子

穿了一件寬袖長袍

那些田地原來多么乖巧啊

豐腴結實，披紅著綠

如今卻日漸墮落

空空蕩蕩，一絲不掛

讓年過古稀的母親失魂落魄

常常在半夜里推醒父親

說是聽不見蛙聲總睡不安穩

說是又夢見隔壁那餓死鬼大伯了

皮包骨頭，滿臉菜色

都走幾十年了還直喊

救——命

母親的憂傷

樓房高了，天空低了

城市的手臂越伸越長

母親老是瞅見一團魅影

在她的籬笆外打望

這讓她一天比一天心慌

一揮鐮，嘆息就在鋒利的鐮刃上流淌

樓房高了，天空低了

城市的腳步越踩越響

母親不時耳聞一群怪物

在她的領地里傳經布道

這讓她一時比一時張皇

一舉鋤，愁云就在冰冷的鋤尖上晃蕩

樓房高了，天空低了

城市的身子越長越胖

母親常常嗅到鋼鐵的腥膻

在她的腳下肆意歡唱

這讓她一刻比一刻哀傷

一彎腰，絕望就在僵硬的脊背上嘎巴作響

母親的哲學

母親嶙峋的手一揮

再一次拒絕了城市的招安

她說城市有啥了不起

樓房再高也得長在土里

這個七十三歲的農婦，大字不識

一輩子含辛茹苦，與丈夫合力

把三個兒女移植到城市

而今，卻與城市誓不兩立

她恨城市拐跑了村里的青壯

還放任鋼鐵尖銳的觸須四處蔓延

鬧得大地血管栓塞

讓她的村莊面黃肌瘦，發育不良

她說別以為住在城市就高人一等

城里的錢再好掙，肚子餓了

也不能抱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票子啃

母親說這話時

痛心疾首，義憤填膺

母親的歲末盤點

母親的目光明察秋毫，把空曠的

田野，篦了一遍又一遍

確信，那些成熟的果實無一漏網

才丟心落腸坐下來，與父親一道

把一年的辛勞細細打量

在三尺講臺上放牧了一輩子的父親

如今成了母親的跟班

唯唯諾諾聆聽母親滔滔不絕的講演

小麥豐收了，水稻豐收了，苞谷堆成了山

母親扳著變形的指頭，彩霞滿天

種子多少錢？化肥多少錢？農藥多少錢？

父親撥拉算盤的聲音像灶洞里的火

越來越暗

不加人工剛剛跑脫。

父親抬起灰塌塌的臉

不算，不算。咱農民的汗水不值錢

母親的興致一點不減

食言的母親

收完這茬就歇息

同樣的話，母親已說過多次

可不等滿坡莊稼歸倉

就又催逼著父親起草

下一季的施政綱要

哪塊地栽苕，塝哪田插秧

母親似乎已豐收在望

看看，看看，多肥實呀

她抓起一把泥土

就像捧著一塊金磚

母親嘮叨中

稻子揚花了

苞谷抽穗了

豆莢也裂開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