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攝影/石志藏 林 達

生活在江南水鄉的我,對水總是心生喜愛,尤其是帶著山脈靈氣的那一河蘆江水。
我曾在蘆江邊的柴橋古鎮工作生活了五年多時間,每當看到蘆江源頭那緩緩而來的一脈盈盈碧水,看到蘆江兩岸廣袤田野上的桃紅柳綠,看到蘆江水穿古橋而過神態悠悠地走向東海,我的內心就如同被江南春雨滋潤一般,頓感溫柔而又舒坦……
蘆江,因原沿岸一帶蘆葦水草叢生而得名,歷史上又叫蘆花港。說它是江,其實是條河,它曾經是柴橋人民取水為飲的生命之河,也是浙東最長的淡水河之一。
千百年來,蘆江走過滄桑巨變,承載著苦難屈辱,更見證了萬象更新;千百年來,蘆江靜靜地流淌,通常它流得極寧、極韻、極致。倘若偶遇暴雨,蘆江也只有微微的湍急,就像慈母即使遇到頑皮的兒子做了天大的錯事,也只會氣喘與臉紅,卻從不歇斯底里。
柴橋古鎮,是蘆江的寵兒。關于柴橋地名的由來,據傳最早是當時一柴姓商人在蘆江上建起第一座橋梁,名喚柴家橋。明憲宗成化二年(1446)改名進士橋。清道光八年(1828),正式定名為柴橋至今。自此,橋以河生,地以橋名。柴橋就在蘆江母親般的哺育下,成為浙東商埠重鎮。
柴橋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新石器時期,這里就開始有人類活動。至宋時王安石任當地縣令而“鑿穿山碶”,通過治理蘆江水系的海水入侵,這里的百姓開始安居樂業,人丁興旺。
在明朝時,柴橋已形成集市。至清乾隆年間(1736—1795),已形成了眾所周知的每逢農歷“一·六”大市、“三·八”小市的趕集商貿文化現象。方圓幾十里,乃至過江隔海的沈家門、六橫、佛渡等地的客商和百姓,史稱“下山客人”,也前來趕集。“下山客人”除了帶來黃魚鲞、墨魚鲞等干貨外,還有一種叫“佛渡紅烤蝦”的海鮮產品,因系張網貨,烤蝦原料“透骨新鮮”,其色澤紅潤、蝦香誘人,聞之令人滿口生津,故廣受百姓歡迎。
歷史上,柴橋之所以成為浙東商貿重鎮,是由它所處的特殊地理位置決定的。在交通不發達的過去,柴橋長期以來依靠鄰近穿山港的海運和穿鎮而過的蘆江內河航運水系作為運輸通道,后來又有寧波至穿山的國道線作為交通要道,遂與上海、寧波、舟山等地連接,實現商貿往來。
這里值得一提的是與蘆江相通、與柴橋相鄰的穿山港。清光緒十年(1884)起,柴橋有客貨輪停靠穿山碼頭。清光緒十六年(1890)至光緒二十八年(1902)是穿山海運業最興旺時期。當時靠泊穿山碼頭的有寧波輪、利濟輪、慈北輪等。航線多為上海、寧波、鎮海等。后來的穿山碼頭,又有新寶華輪、定海輪、平陽輪、哈納輪等途泊,穿山港的海上航運振興繁榮了柴橋的商貿活動。
而從民國初到解放前的幾十年間,蘆江內河航運水系,即從柴橋啟程并往返的途經霞浦、大碶、鄔隘靠泊育王嶺東麓的瓔路河頭的“夜航船”,再過育王嶺到鄞縣五鄉中轉至寧波的航線,更使柴橋商貿興旺錦上添花。常年往返在蘆江河至瓔路河埠的夜航船達10多艘。當時柴橋的商貿特點是,運往寧波的多以“山貨”為主,如柴橋本地以及郭巨、白峰、上陽的番薯干、淀粉、茶葉、水果、鮮筍、魚鲞,還有竹木制品及各種家禽家畜、野味等。而從寧波販運到柴橋的主要是輕紡工業品,如日用百貨、南貨、綢布、藥材等,這條水路同樣是柴橋商貿流通的重要經脈。1939年6月,日寇侵占舟山,上海的大批民用貨物運達穿山港,續轉內河,時蘆江水系的柴橋、霞浦至瓔路河頭有內河航船50余艘,航運晝夜不息,柴橋因戰爭而成為貨物中轉站,這種境況直至抗戰勝利,才恢復正常。

當地老人回想歷史上的柴橋老街情景時,描繪說:每當柴橋逢“市日”,街上就熱鬧非凡,你賣我買、商家吆喝、買賣侃價,間或有車推肩挑者吆喝聲、雞鴨豬崽的啼叫聲、老主顧重逢的寒暄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以至于外鄉人曰:“逢‘市日’,柴橋蘆江河水也要賣三分一斤。”古鎮商貿的興盛,由此可見一斑。
20世紀60—70年代,對我們那兒的人來說,去寧波仍是奢望,到柴橋算是出遠門了。年少時,父親同意讓我跟著去柴橋趕集,我高興得不得了。老家白峰小門到柴橋需要翻越中嶺和黃土嶺兩座山嶺,來回要走三四十里的山路。到了古鎮的標志性建筑柴橋頭,方知柴橋的熱鬧。隨后,父親在街上買了大餅油條,給我作為慰勞。大餅油條對那時的農村孩子來說,真的是美食。還有一次,我隨大人來柴橋買年貨,大約是臘月二十六,柴橋的老街上,人頭攢動。父親說,你自己要眼頭活絡,別跟丟了。年幼時身材矮小的我,一條街跟下來,左看右看是人家的背,分不清東西南北,早弄得暈頭轉向了。
蘆江養育的柴橋,歷史上店鋪多時達200家左右,極負盛名的是百年老店“養正堂眼藥店”。據《鎮海縣志》載:“鎮海解放前夕有中藥店80戶,其中縣城大生堂、柴橋養正堂創辦最早。”柴橋養正堂創辦于清道光七年(1827),養正堂生產的眼藥,除了供應國內,還遠銷南洋多個國家。由此計算,柴橋養正堂創辦距今已有180多年歷史了。同時,柴橋歷史上有名的店家還有“錦生棉布”、“美豐雜糧行、“正茂南貨”、“阜成典當”、“寶盛銀樓”等,真可謂是商貿、金融業齊全。
梅雨時節,我曾迎著綿綿細雨,踱步在蘆江邊,又從蘆江邊轉入柴橋老街中,柴橋商貿當年繁華的痕跡依然可辨:百年前沿用至今的漁豐弄仿佛還能聞到咸咸的魚味,踱步在當店弄似乎還能聽到銀元“叮當”作響,還有智昌弄、美豐弄、蒲鞋弄、老三和里、協生弄、七房弄等,皆屬當時的商賈集散地。
一方水土造就一方人。從蘆江坐航船出去的柴橋人,還成就了一批著名的“寧波幫”實業家和商人。如中國第一個自制燈泡,創辦中國第一家燈泡廠,被譽為“中國燈泡之父”的胡西園;20世紀30年代,質量與贊譽度可與派克墨水相媲美的國貨名牌民生墨水,其品牌的創辦人梅汀蓀;以生產“白熊”牌薄荷腦,產品暢銷海內外而聞名的新華薄荷廠創始人曹莘耕;以港口業享譽香港又回報故鄉的和港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坤等。
蘆江流域的文化底蘊也非同一般。中國11世紀的改革家王安石在此地任縣太爺時,曾“興修水利,開辟街市”,使蘆江與這位“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名人結緣。古往今來,當地的仁人志士、名宦達官、富商巨賈、學界泰斗輩出,或為官敬業,成為國之棟梁,或舍生求真,追尋主義,或商界施技,創造財富,或潛心科研,終成大器:如宋明名宦胡榘、沃判,清代學者黃式三、黃以周,為新中國誕生拋頭顱灑熱血的胡焦琴、宣伯年,科技精英鐘觀光、李志堅、王陽元,文體明星葉佩素、胡曉平等。
今年初春的一天,我又來到柴橋,來到蘆江上的柴橋頭。由于前幾天剛下過幾場春雨,艷陽下一河盈盈的春水,泛著波光,令人怦然心動。我走了一段路,尋覓到一個埠頭,將手伸入河中,感覺到水中仍有涼意,不過我終究還是實現了與蘆江親近的念頭。
佇立在靜靜的蘆江邊,我深切地感受到,百多年來,她雖哺育了一座商埠重鎮,自身卻沒有些許商賈氣,她總是那么的樸實、安定、祥和;她始終我行我素,笑迎春夏,安度秋冬。
蘆江,正以她輕盈的腳步告別過去,走在當下,自信地迎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