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元元

《莉迪亞?戴維斯短篇小說集》,美國Picador 出版社2010年出版。
2013年5月22日,第五屆“布克國際文學獎”在倫敦揭曉:美國當代著名短篇小說家莉迪亞?戴維斯(Lydia Davis)摘得桂冠,并捧得六萬英鎊的獎金。
莉迪亞?戴維斯1947年出生于美國麻省的北安普頓,父親是英文教授、批評家,母親是短篇小說家和老師。10歲時,因父親調往哥倫比亞大學任教而舉家遷往紐約。戴維斯在一次訪談中曾說到,家庭的熏陶使得她在12歲就強烈地意識到自己長大了會成為一名作家。
果不其然,如今的戴維斯是美國文壇知名的短篇小說家和隨筆作家,2005年當選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目前在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at Albany)教授創意寫作。
迄今為止,戴維斯出版的短篇小說集包括《第13 個女人及其他故事》(The Thirteenth Woman and Other Stories,1976)、《拆分》(Break It Down,1986)、《幾乎失憶》(Almost No Memory,1997)等?!豆适碌慕K結》(The End of the Story,1994)則是戴維斯多年來出版的唯一一部長篇小說。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戴維斯榮膺此獎全靠其獨創的文學形式取勝。戴維斯的作品形式多樣,融合了散文、詩歌、格言、軼事等各種風格。作品的長度大多三四頁,最多不超過9 頁,短的只有半頁或一段話,最短的甚至只有幾個詞或一句話。而戴維斯正是因為這些短篇小說,甚至是“極短的短篇小說”在美國文壇贏得了盛名。批評家和學者有時會覺得,戴維斯的作品難以歸類。比如,她的某些短篇小說由于形式上接近于詩歌,而入選了2001 與2008年度的《美國最佳詩歌選集》。本屆布克獎評委會也對戴維斯的作品進行了熱烈的討論,稱其作品“極難歸類”,但她最終憑借文體的原創性和嫻熟的寫作技巧,在10 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斬獲大獎。
作為以“簡短”聞名,甚至被譽為世界上“最簡短”的短篇小說家,戴維斯在創作手法上同樣不拘一格,但許多當代著名作家都對戴維斯獨創的文體風格贊譽有加,英國作家阿里?史密斯(Ali Smith)甚至將她奉為自己的偶像,批評界也對戴維斯十分青睞。美國詩人、批評家克萊格?泰切兒(Craig Morgan Teicher )將其譽為“自成一派的文體大師?!蹦敲矗骶S斯短篇小說創作的特質具體體現在哪些方面呢?
第一,作品“簡短”卻極富張力。戴維斯的作品,往往幾個詞、幾句話,卻信息量極大,很有張力。譬如她的短篇小說《愛》?!耙粋€女子愛上了一個逝去了多年的人。對她來說,每天刷洗他的外套、擦拭他的墨水瓶、撫摸他的象牙梳子還不夠:她只好把房子建在他的墳墓之上,在潮濕的地窖里與他夜夜相伴。”筆者無法忘記初讀這段文字時的震撼,戴維斯寥寥數筆,就將一個陷入瘋狂愛戀的女子栩栩如生地勾畫了出來,創作功力可見一斑。

莉迪亞?戴維斯獲得布克國家文學獎時的照片。
第二,關注日常生活,著重展現人性??v觀戴維斯的作品,不難發現,她筆下的故事素材大都來自日常生活,鄰居、房子、金錢、甚至一個魚缸、一棵樹都會成為她靈感的來源。她曾經在訪談中坦言,自己從來不會預先設定好情節再去創作,而是有些東西觸動了她才會提筆寫作。而生活中她最為關注的,還是人,確切的說是人性。在戴維斯的短篇小說中,讀者們可以很輕易地捕捉到自己生活中人際關系的影子,產生共鳴。但又不僅如此,她的智慧、幽默和對人性的洞察又會引領者讀者以一種不同的、甚至是全新的視角去看待我們生活的當代社會,看待這些看似司空見慣的婚姻、愛情、親情、友情等各種關系??梢哉f,對人性的把握與展現才是戴維斯作品的魔力所在。
第三、語言精準,語法嚴謹。讀過戴維斯作品原文的讀者不難發現,戴維斯的作品中語法十分嚴謹,標點符號的使用也非常規范。她的作品中幾乎每句話都是一個完整的句子,堪稱英文教學的范本。有些評論家甚至調侃道,戴維斯作品中語言和語法太過規范、完美,最初還以為作家是個英文流暢的外國人呢!
事實上,戴維斯之所以注重文字的精準與語法的規范主要得益于家庭的熏陶。除了對文學的共同熱愛,戴維斯的父母在家中經常探討語言文字的運用。她的父親會隨時查閱詞典,不僅查看單詞的釋義,更為關注詞語的來源與歷史。這個習慣深深影響了年幼的戴維斯,培養了她從小對語言文字的敏感性與用詞的準確性。父親對她創作的影響不止如此。戴維斯的父親雖然是一個人文學者,卻有著科學家的嚴謹態度,善于觀察、分析事物,喜歡思考。毫無疑問,戴維斯繼承了父親這一優點,我們從其短篇小說表現出來的強大邏輯性與洞察力不難看出這一點。
第四,融合了詩歌的簡潔、韻律和意境。戴維斯的部分作品,只有短短幾句,并借鑒詩歌的形式分行而寫,確實很難界定其文體是短篇小說還是詩歌。譬如下面這篇:
《蒼蠅》
在巴士的尾部,
廁所里面,
這個極小的非法乘客,
在趕往波士頓的路上。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毫無詩意、甚至讓人厭惡的小東西竟然在戴維斯的筆下變得可愛起來,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
第五,模糊故事的背景與人物,豐富了作品的外延。戴維斯短篇小說的另一個顯著特征就是,除非作者認為有必要,很少會出現確切的時間、地點與人名。很多情況下,她會將故事的背景設定在“某一個城市,”但并不給出具體的地名。譬如“東部的一個大城市,”但究竟是紐約、波士頓還是其他地方,全憑讀者的猜測與想象。人物設置方面,很多故事都是用第一人稱敘述,若是運用第三人稱的話也很少出現諸如瑪麗、愛麗絲等具體人名,多用“一位妻子”或“妻子A”、“兩個姐妹”等稱呼來代替,甚至有些作品中的人物直接被稱呼為X、Y、Z、W等。戴維斯解釋說,這些故事都發生在日常生活中,她不愿意用具體的人名、地名去禁錮讀者的思維,而是希望讀者能夠放飛自己的想象,擴大和豐富作品的外延。
莉迪亞?戴維斯還是一位出色的翻譯家。大學畢業之后,戴維斯曾旅居法國,很長一段時間都靠翻譯法文為生。后來,戴維斯開始創作自己的文學作品,小有名氣之后卻依舊堅持法文的翻譯工作。她最知名的譯作是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和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中的第一卷《斯萬之家》。法國政府更是于1999 授予她“法國藝術與文學騎士勛章”,表彰她在法語文學與翻譯領域所做出的杰出貢獻。
長期從事法語文學的翻譯對戴維斯的文學創作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首先,普魯斯特冗長的敘事風格使戴維斯萌生了反叛的想法,她想嘗試用最簡潔的語言達到最大的敘事效果。她成功了,并且因此創作出了最具特色的“極短的短篇小說”。其次,多年的翻譯工作練就了戴維斯語言的精確與規范性。這些極大地體現在她個人創作中爐火純青的文字風格上:精準、簡潔。
莉迪亞?戴維斯,這位自成一派的文體大師,雖然曾于2003年獲得美國麥克阿瑟“天才獎”,并入圍1986年度美國筆會/ 海明威文學獎和2007年度的全美國家圖書獎,此番榮獲的“布克國際文學獎”卻是其多年創作生涯中的第一個世界文壇大獎。
我期待戴維斯能給熱愛她的讀者們帶來更多、更精彩的短篇小說,同時也相信,她會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