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燈
1
“不做也做了,你想咋地?”
明天眼淚花花地別過頭,虛張聲勢地瞪著眼前的男人,半年前還素不相識,如今每晚都在自己白花花的身體上爬上爬下,還敢時不時地沖自己發脾氣。難道自己的下半輩子,就交給了這樣一個來自鳥不生蛋龜不拉屎的僻遠山村的農民?她的心臟莫名地抽搐了一下,腳趾緊摳,手指彎曲,指甲死死地扎進了肉里,陌生的恐慌潮水般淹沒了她。
“殺人不償命嗎?你試個給我看看?誰干的誰就得承擔后果!”
丫丫個呸的,明明干了爛屁眼兒的事情,還想賴掉不成?不是所有的“鳳凰男”都低三下四的。危鋒紅著眼珠子,怒視著眼前的明天,傷心的程度遠遠超過憤怒。一個自己用尊嚴換來的女人,傷疤還沒好就站到了仇人一邊,能不讓人急火攻心嗎?要是按村里的老規矩,這樣的女人,早就被塞進豬籠扔江里喂王八了。舍了一把好米,卻偷了只瘟雞,這買賣虧得心慌。
“又不是他們干的,你要他們咋辦?我早就跟其他親戚斷絕了往來,但他們就我一個女兒,要斷絕往來,我真的做不到。”明天的話,一半抗辯,一半委屈。余音未散,豆大的淚珠終于奪眶而出。她對自己不爭氣的眼淚無能為力,危鋒仿佛掌控著它們的閘門開關,想讓它們啥時候滾出來就滾出來。
“不是他們干的?你騙二傻子啊?知道啥叫教唆犯不?不知道沒關系,書房的電腦開著,自己去谷歌一下!就一個女兒咋啦?你沒聽過那句‘嫁出門的女兒潑出門的水’嗎?不干人事兒的父母配享受兒女的孝順嗎?不是我要他們怎么辦,而是他們自己認為該怎么辦?當沒事兒發生?我開始懷疑連你都參與了,幫著那幫龜孫把那根恥辱的鋼針扎進你老公的心臟,很過癮吧?”
“我沒有……”危鋒最后那句話殺傷力太強,明天哽咽著,無力還擊。
“你以為老子好欺負是吧?要不是想著還要一起過下去,老子早就打得那幫狗東西滿地找牙了。你要不想跟我過了,說一聲就是,我絕不攔你。你我要不在同一屋檐下過了,你看我咋個找那幫雜碎找補回來……”惡狠狠的話,子彈一般從危鋒嘴里射出,眼里的血絲更濃密了……
一個淚流滿面,神情哀怨;一個怒發沖冠,憤憤不平。明天很委屈,替自己的爹媽,更替新婚的丈夫;危鋒巨惱怒,為自己的屈辱,更為新婚妻子的立場不穩。此前至少還堅定地站在自己這邊,現在開始越來越偏向“壞人”那邊了,大有同流合污的趨勢,這還了得!
隔三差五的這種爭吵,早已令兩人心力交瘁。而禍根卻并不在場,間接攪事兒的岳父岳母,盡管這稱呼兩個月前就已經從危鋒的嘴里變成了“那邊”“他們”“那些人”。此刻,八成又在開心地伺候家里的兩條哈巴狗。還有那場傷害的直接肇事者,明天的姨媽姨父,此刻指不定躺在哪里涼快舒服呢。想到這里,危鋒在心里恨恨地罵了句:“日你們先人”。
爭吵時,彼此都恨不能把全世界最惡毒的語言射向對方,巴望著一句話甚至只需要一個字,就能把對方徹底擊倒。一旦吵完,看著滿臉委屈可憐巴巴的明天,危鋒心有不忍,走過去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心疼不已。心頭的恨,越發重了。妻子是無辜的,卻不得不承受親友作惡的后果;自己是受傷害的一方,卻承受著那場屈辱帶來的持續傷害,不斷地造成彼此間新的傷痕。而最應該承擔后果的那些人,卻在遠處幸災樂禍地觀望著。
拿得起,放得下,大丈夫所為,可有些事情,比如做人的尊嚴,再大的丈夫,也很難做到說放下就能放下。能忍胯下之辱的,歷史上只有一個韓信,而且只忍了一次,不用隔三差五面對那個讓他鉆胯的人。
“我們還能過下去嗎?我感覺有些過不下去了,太難了,嗚嗚……”哭,似乎成了明天的“招牌菜”。
“沒事兒,寶貝兒。沒事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關鍵是你不能站錯了隊,要分得清是非黑白,不要老想著跟那些二五不分的主扎堆兒。咱們以后千萬別再提這件事情了,老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是巨沒腦子的二逼行為。我們一定要幸福,一定要過好我們的小日子,這樣才不會中了那幫惡人的圈套……”危鋒的話,苦口婆心,更像是在跟誰較勁。
這幾句吵完后的對白,已經成為一個標準模板。按往常規律,兩人會就地在沙發上抱團,或者拉扯著到臥室,纏綿一番。明天的溫存帶有明顯的歉疚,而危鋒的剛猛,則更像是帶著恨意的報復。每次干那事兒時,他的腦海中就會不停地轉換那幾張令他咬牙切齒的嘴臉,就會冒出“干死你丫的”的念頭。明知邪性,卻無法控制。
“一個受害者加諸另一個受害者身上的傷,可以把一個人活活燒死”,不知道老魏在哪里學到的這些說道,反正,啥話經過他的嘴一念叨,立馬飄起一層深刻的油珠,稀疏,卻無限亮眼。
今天并沒有按往常的程序進行,兩人正傷心難過地擁抱著,還沒到松褲帶的時候,嘭嘭嘭的敲門聲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明天趕忙攏了攏頭發,危鋒伸手干搓了一把臉,強打精神,起身去開門。
2
“頭兒,我剛采摘的櫻桃,你看,個兒多大多新鮮啊!拿點兒過來給你們嘗嘗。咦……嫂子呢?”門閂剛一松,刀璇就擰開門麻溜兒地擠了進來,托著一盤紅艷艷的櫻桃,示意危鋒接著。
自從三個月前刀璇租了樓下的一居室后,總是隔三差五地上樓來送東送西,蹭飯之余,還帶著某種隱晦氣息。現在的小姑娘,很少有做飯的習慣。
白色的超短裙下,白皙修長的大腿一覽無余,高翹的臀部和豐滿的乳房一前一后地烘托出呼之欲出的效果,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后背和肩頭,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如蘭似麝的氣息。眼前的刀璇,完全符合林兵眼里的極品美女:“腚大腰細奶子圓。天使面孔,魔鬼身材。這樣的極品,恐怕連陽痿也能曇花一現了。”這個林兵!危鋒諱莫如深地扯了扯嘴角。
“哦,你嫂子在臥室,有點兒不舒服。”危鋒邊支應著,邊伸手接過托盤,出于男性的本能,眼前的女子令他肢體酥麻,喉頭緊縮,艱難地吞咽了幾口唾沫,想起了總是被后人張冠李戴地扣在老子頭上的告子的那句“食色,性也”。
好幾次在夜里,危鋒在夢中按照自己的方式,把刀璇痛痛快快地給辦了。要不是始終謹記“兔子不吃窩邊草”,他不敢保證兩人如此朝夕相處下去,自己還能守住那根紅線。老魏的話講得更直白,“再牛×清高的男人,只要下面那根筋還沒斷,見到美女照樣流口水……想想可以,這年頭,不意淫的男人都不是純爺們兒。可一旦真吃了窩邊草,就得小心后果了。”
兩人說話間,明天推開臥室的門走了出來,沖刀璇微笑著點了點頭。當她的目光掠過刀璇的胸脯時,眼神一黯,旋即瞟了危鋒一眼,發現危鋒正看著她時,很不自然地低了低頭。
危鋒似乎能讀懂明天的心思,快速走了過去,把手中的托盤放到茶幾上,伸手攬著她的腰坐到沙發上,同時招呼刀璇也坐下。從相識的第一天,危鋒就看出了明天因自己胸前的“飛機場”效果而缺乏自信。
“嗨,現在的女孩子,不是營養不良,就是死命減肥。那些大奶媽八成都是注射的硅膠,很危險的,自己遭罪不說,還連累孩子喪失了享受母乳的機會。你想想,誰敢讓自己的親生子女吸硅膠啊?再說了,胸大無腦,智商都不高,乳房大還容易得乳腺癌呢……”無論危鋒找多少說辭,無論如何強調自己并不在乎女人胸口那兩坨肉,明天依然很不自信,尤其是在面對刀璇這樣火辣辣的大胸妹時。
刀璇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兒,明天的眼睛雖經過簡單處理,但紅腫依然明顯,說了聲“頭兒,嫂子,今天中午我不是來蹭飯的,就是拿點兒新鮮的櫻桃給你們,一會兒我還得出去呢”,轉身開門離去了。關門時,還故意裝出一副心領神會的樣子,討好地朝危鋒眨巴了一下眼,勾得危鋒又一陣心癢癢。
明天看著刀璇的背影,臉上的表情甚是復雜,女人看女人,根本無需眼睛,聞聞氣味兒就知曉來路了。何況,刀璇對自己老公的虎視眈眈表現得如此顯而易見。她靠在危鋒的臂彎,看起一部香港泡沫劇來,看多了,也就得出個結論:文化人,假招子特別多,隔三差五憂啊愁啊的,特別事兒逼,很少有不背著老婆偷腥的。她很清楚,自己并不屬于危鋒中意的風月型女人,何況三K公司一直有不少小姑娘暗地里喜歡著他。女人,一旦有了自知之明,立馬會變得無堅不摧了。
“干啥我都不管你,但你不能讓我知道,不準帶回家,不準給我染臟病!”這是結婚前,明天對危鋒交的底。
此刻的危鋒,眼睛盯著電視屏,心頭卻神思飄忽,陷入了糾結的回憶中……
3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驟然響起,吵嚷的現場瞬間陷入了短暫的死寂,猶疑?意外?驚詫?震驚?旋即,人群陷入又一輪更嘈雜的吵鬧。
誰?等危鋒扭頭看過去時,一道人影快速地閃到了一旁的人群后,臉上是小人陰謀得逞后的標志性奸笑。大概是擔心醒過神來的危鋒還手,躲在人群后只露出了半張臉,一副小心翼翼的防備架勢。那張臉,危鋒并不熟悉,只是在明天的姨姥家見過一面。趙白雪,明天的姨媽,老公犯事兒前在一家菜市場販賣豬肉。
趙白雪身旁的金絲,臉上飄過一抹勝利者的開懷微笑。當她碰到危鋒的目光后,神情一怔,像正光著溝子蹲在野地里拉屎的人,突然聽到有找屎的野狗靠近時一般,把那抹舒暢的笑硬生生地憋在了半道兒,嘴里有氣無力地沖趙白雪冒了句“你干啥呢,干嘛打人呢”,聽不出絲毫責備的意味兒,反倒暗藏著一絲歡欣。像是在故意敷衍四周投射來的驚詫的目光。這就是金絲,明天的母親。
趙白雪脫口而出:“我還不是為你嗎?你的事兒不就是我的事兒嗎?你前幾天找我說啥來著?教訓誰來著?全忘啦?”直接把金絲欲蓋彌彰的預謀掀了個底兒朝天。
金絲臉色尷尬地站在原地,擔心這個口沒遮攔的叫賣了一輩子豬肉的表妹說出更多的事情,沒敢繼續接茬兒。很明顯,兩人平日里的交往就不在一個氣場,一方對另一方具有絕對性的壓倒優勢。
疼?用“懵”更精確,誰會在自己的婚禮上防備著被人打呢?整張左臉先是火辣辣一片,隨后漸趨麻木。危鋒用舌頭頂了頂,連口腔黏膜都破了,明顯地腫了一圈兒。鼻腔竄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兒。這一記耳光的力度,可想而知。
意外、震驚、憤怒,并未讓危鋒失去理智,好男不跟女斗,不管任何情況下,打女人都不是純爺們兒干得出的活兒,這是他做人的底線,更何況對方是明天的姨媽。要是找補還手,一巴掌拍掉的很可能是自己跟明天的未來。當時的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即便自己硬生生吞下這份屈辱,他跟明天的未來,照樣會因此陷入一場萬劫不復的災難。
明天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不知是跟危鋒一般被眼前突如其來的變故震懵了,還是原本就是這場變故的參與者?這是危鋒事后回過味兒來的猜疑,像一根病秧子,不死不活地杵在心尖尖,眼看就要徹底完蛋了,卻始終吊著一口氣,冷不丁還犟起頭來喘上一陣子。
4
出售花鳥魚蟲的跳蚤市場,人群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觀著一只正在縮頭的大海龜,危鋒亂麻一團的腦海,逐漸定格成一幅這樣的畫面,此刻的他,就是那只正在縮頭的大海龜。
空曠的大廳里,明明只是一個人在叫囂,耳朵里卻響起一片嗡嗡聲,陌生、混雜,悉數出自明家的親友,他們一個個臉上萬紫千紅、神采飛揚。
危鋒這邊兒,不多的幾個親友,除了三哥危南外,余下的幾個人全部都是老弱婦孺,來自僻遠的窮山溝,早被眼前的陣仗嚇懵了,零落地散在外圍,臉上寫滿怯懦和無助。在他們的心目中,洛城,如此繁華的大城市,明家的人悉數都是在教育、文化單位上班,那素質,還不得崗崗的?誰會想到如此高素質的文明人,居然會無中生有地故意找茬兒在婚禮上打人,而且打的還是今天的主角新郎官。打完人還不消停,還繼續逼人道歉。要是還在村里,早掄鋤頭劈這幫混賬東西了。
人生,真是詭異啊!突然有一天,就會跟一幫陌生人產生千奇百怪的聯系,一如走夜路時,一不小心粘上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黏糊得你恨不能立刻脫個精光,沖個熱水澡,里里外外整個干凈。再大的蜘蛛網都好清理,人生,卻不能放到水龍頭下沖洗。比如此刻,就有幾張蜘蛛網,粘連著各種令人作嘔的穢物,劈頭蓋臉地兜了過來,而危鋒,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要不是因為明天,借趙白雪十個膽兒,恐怕也沒有勇氣動手打人,打一個下轄四五家大型報刊的文化傳媒集團的運營總監,一個管著數千人的“頭頭兒”,是件需要足夠勇氣的活兒。就憑她下崗前在國有屠宰場殺豬洗下水的那點兒底氣,顯然是不夠的。盡管殺豬需要的技巧,遠遠高于殺人。
在物欲橫流的當下,精神上的貴族早已經不復存在,即便提及,也如同一個蹩腳的笑話。再彪悍的草根,即便面對最虛弱的權勢,都會忌憚三分。用老魏的話來說,“欺軟怕硬,是人與生俱來的劣根性”。
還有那個正嚷嚷的男人,金貴,一個蹲了十年大獄的強奸犯,居然有臉跟人講侮辱!要不是仗著他是明天的姨夫,加上他妹妹金絲的暗地慫恿,他敢如此囂張?
5
那張像狗頭三一樣憋屈的笑臉是誰的?三哥?怎么可能呢?那么彪悍的三哥,那個在商界縱橫在社會上呼風喚雨的三哥?怎么會懼怕一個酒混子呢?但此刻,他真的在滿臉堆笑地攔著金貴,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孫子一般低三下四。
危鋒那雙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瞇成了一條縫,一條僅供他能看清外面的縫,外面的人自然是看不見他眼里閃爍的那抹兇光、那抹恨的。他看了一眼人群外六神無主的父親和身旁始終一言不發的新婚妻子,嘴巴緊閉,繼續憋著一口氣,緊握著青筋迸裂的拳頭。生怕一散勁,拳頭就會朝金貴飛出去。
“老子還真就不信了,你能!咱們今天就現過現地講一場,看誰能講得過誰。我叫你侮辱我……”見危南不但沒幫自己的弟弟危鋒揍人,反而攔人勸和,金貴越發來勁了,不斷地吮吸著酒糟鼻上的粘連物,一邊罵罵咧咧地叫囂著,一邊伸手朝后抹著腦袋上不多的幾根稀毛,偶爾還伸到褲襠處抓兩下。被危南擋在離危鋒兩尺開外,作勢要朝危鋒沖過來,矮胖臃腫的身體像撞到了一堵墻,只能像蛤蟆似地原地蹦達,嘴里的唾沫星子帶著濃烈的酒腥味兒,撲簌簌地射在危鋒的臉上。
站在危鋒一側的金月,在一家以搞各種征文比賽騙文學愛好者辛苦錢的文化公司當打字員,今天刻意打扮過,田螺般高高聳起的頭發仿佛隨時都可能把那顆瘦長的腦袋折斷,一身新嶄嶄的低胸紫色長裙,上面綴著密密麻麻的亮片,見自己的哥哥占據了絕對優勢,面色潮紅,眼噴神光,一副剛打了雞血的模樣。像往常一樣,刻意聳了幾下那對就快下垂到肚臍眼的巨乳,繼續添油加醋著:“你看,叫你說話不小心,這下闖禍了吧?看你怎么收場……”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金月像是突然被什么東西卡住了脖子,話頭戛然而止。接連響起兩個聲音——
一個焦急萬分:“小弟,別沖動!”那是危南的聲音。
一個驚慌失措:“你想干啥?還想動手不成?”那是金貴的嗓門。
那張十人大圓桌晃動了幾下后,還是歪向了一旁。明天死死地拽著面色鐵青的危鋒,絲毫沒有發現一絲殷紅的血絲正從他的指縫間溢出。
危鋒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左臉,滿眼怒火地再次環顧四周,沒發現趙白雪的蹤影,大廳里站滿了明家和金家還未離場的親友。盡管心潮翻滾,怒火萬丈,但他還是慢慢松開了緊握的拳頭,放棄了一拳砸向金貴那顆流膿灌水的酒糟鼻上的沖動,把一口濁氣硬生生憋了回去,傷得五臟六腑血肉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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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危鋒砸完桌子后一直沉默著沒吱聲,明家的親友開始出面拉勸,把金貴按在椅子上坐下。危南快步走到危鋒面前,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小弟,千萬要忍住啊。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跟弟妹的日子還長遠,你可不能沖動啊。聽哥的,去給姨夫道個歉,不管對錯,他是長輩,你低個頭不算吃虧,就當給三哥一個面子。再說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你看看,今天這樣的場合,天大的委屈先忍了……”
三哥太清楚危鋒的性格了,從小到大,性烈如火的弟弟何曾吃過這樣的虧,受過這樣的奇恥大辱?從出事到現在,弟弟一直一言不發,他很擔心,不知道是弟弟真的變成熟了,還是火山爆發的前兆。換一個時間和場合,見弟弟被人欺負,他會毫不猶豫不計后果地出手,但今天,是弟弟大喜的日子,無論如何,他不能沖動,更不能讓弟弟出手。一旦出手,不但弟弟的這段婚姻就此完結,搞不好喜事會馬上變成喪事。
金貴在椅子上左搖右擺地挪動著,嘴里繼續罵罵咧咧地沖身邊拉勸的親友叫嚷著,突然,他抬頭發現危鋒正眼露寒芒地盯著他,神情一頓,旋即又跳了起來,伸手指向危鋒,再次作勢要打人,“瞪誰呢?你可以不道歉,老子今天不搞得你心服口服就不姓金……你再瞪眼試試?明天,你說說看,姨夫有沒有道理?他是不是侮辱我了?”
明天一臉愁容地站在危鋒身旁,無助地耷拉著腦袋,沒吱聲。這個從小在父母的呵護下一帆風順地長大的乖乖女,何曾見識過眼前的陣仗?而且,鬧事兒的還是跟她關系最親的人,她早就懵了,哪里還能回答金貴的質問?
危鋒被危南死死地抱著,雙眼冷冷地盯著金貴,心潮起伏,他真有些犯難了,動手,恐怕對面的老癟三早就趴地上爬不起來了。不出手,對方得寸進尺地沒完沒了,不知何時才能收場。向來主意多多的他,此刻卻顯得有些六神無主,顧慮重重,從云水遠道而來的老爹和親友,顯然沒搞明白狀況,被眼前的陣勢嚇得同樣六神無主地站在一旁,人地兩疏,真要打起來,擔心他們會吃虧。
更重要的是,再過一個小時,危南的航班就得起飛了,作為一家上市地產公司的董事,他必須出席晚上的董事會。自己一拳砸出去,三哥肯定就走不成了。自己的事情后果如何,他并不太擔心,大不了閃離,至少出口惡氣。這樣的話,三哥的大事兒也就給耽誤了。三哥日理萬機地擠出時間趕來參加自己的婚禮,已屬不易,更何況,晚上的董事會會作出重大的人事調整,他要不出席,那些對三哥向來居心叵測的人,肯定會大做文章,他不想為逞一時之快而耽誤三哥的大事兒。
想到這里,危鋒伸手拍了拍危南的后背,抿了抿嘴,長嘆了一口氣,端起桌面上的一杯白酒朝金貴走了過去。一直叫囂著的金貴見危鋒朝他走了過去,立馬閉上了嘴,小心翼翼地防著危鋒。四周的人見危鋒端著酒杯,估摸著是跟金貴道歉,立馬把另一杯酒送到他手上,準備接受危鋒的道歉。
金貴搞明白危鋒是來道歉后,立馬又換了一副神氣,一臉得意洋洋的表情,嚷嚷著:“你要不服,可以不道歉,我弄到你服為止。”對危鋒舉起的酒杯和那句“姨夫,請多包涵”充耳不聞。
正在此時,金絲跟趙白雪牽手出現在了金貴身旁,坐下后端著架子冷眼旁觀著危鋒,一臉勝利者的表情。她們倆的出現讓金貴更來勁了,不肯喝危鋒敬的道歉酒。危南見狀,立馬給自己倒上一杯酒,連聲給金貴道歉:“我跟著小弟叫您姨夫,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就當給我一個面子,先把這杯酒喝了,這事兒也就過去了。”金貴這才半推半就地把酒喝了下去。
眼看這事兒就此打住了,一旁的金絲突然沖危鋒說道:“你得大聲說‘對不起,姨夫,請你原諒’,這樣才顯得有誠意。”
金絲的話讓危鋒臉色驟變,把酒杯朝桌面上一擱,眼冒火星地看向金絲,一個剛剛成為自己丈母娘的更年期婦女。危南眼見要壞事兒,立馬又端起桌上早已倒好的三杯酒,哄著讓危鋒又端上一杯,另一杯遞給金貴,三人再次干杯。四周的親友跟著勸和,金貴這才打住,噴著酒氣滿臉得瑟地四下炫耀……
危鋒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到主席位,拎起危南的行李箱,催促著自己這邊的親友離開。從始至終,明天都一言不發地跟在他的身旁。
剛走出酒店大堂,一直不見人影的明惠冷不丁從酒店旁的花叢里冒了出來,沒敢抬頭看走在前面的危鋒,而是一把死死地抱住跟在他身后的危南,痛哭流涕,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闖了這么大的禍,我都后悔死了……”
危鋒對明惠的出現視而不見,連聲催促著:“三哥,快點兒,再晚就趕不上飛機了。”
危南連聲安慰著懷里的明惠:“沒事兒了,沒事兒了,都過去了。您別想多了,今天也夠累的了,早點兒回家好好休息吧。您看,我馬上要趕去機場。”
明惠依然沒有松開的意思,生怕一撒手就沒了著落似的。她把危南當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或許,今天的事情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作為明天的姑姑,此刻方醒過神來,因她添油加醋傳的那句閑話,明面上只是羞辱了一個外人——危鋒,可最難過的人會是誰?此前,他們都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人:明天!
危鋒皺了皺眉,沒再言語,轉身帶著父親和其他親友朝馬路快步走去。足足等了五六分鐘,才攔下兩輛出租,讓親友先行回下榻的酒店。
好不容易又攔下了一輛空出租,危鋒先把父親扶進后座,回頭一看,明惠還死死地抓住危南的手不放,很不耐煩地催促著:“三哥,快點兒,來不及了!”
危南抬手看了看腕表,沒再猶豫,脫開明惠的手,一路小跑著上了出租車。通過出租的后視鏡,危鋒看見明惠站在馬路邊,不停地擦拭著眼睛。不知何時,金絲跟金月一左一右出現在她的身旁,神情愉悅,完全是一副勝利凱旋的架勢,邊勸說邊拉著明惠快速地鉆進了一輛黑色別克轎車。
危鋒看了看始終一言不發滿臉擔憂的老父親和心事重重的三哥,沒言語,只在心里恨恨地迸出一個字:操!
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在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原本也該是人生最幸福的時刻,危鋒把明、金兩家聯合打造的一根奇恥大辱的鋼針,硬生生地扎進了自己的心臟。
“這都是幫啥人啊?把人都欺負死了,還不作數……都說是文化人,都是讀過很多書的知識分子,咋就能那么不要臉面呢?比俺們村兒的賴三還不要臉,他最瘋的時候,頂多偷偷沖著山崖下的大姑娘撒泡尿,你看今天這些鬧場子的人,一個個都光著腚在那里撒潑打滾兒。大城市的人,不要臉起來,排場多嚇人啊!”這是危鋒的阿姨事后發出的感嘆。
7
涼風習習,樹影婆娑,洛城的夏夜,風情萬種的少婦般釋放出陣陣飽滿溫潤的氣息,惟一的不足,是那些閃爍的霓虹,硬生生把如黛的夜色攪和得讓人眼花繚亂,心神難安。此刻的危鋒,面色灰暗,目光黯然,疲憊不堪地斜靠在二龍路上的一棵歪脖子柳樹上,想著中午跟老魏的一番對話。
“都一家人了,看在明天的份兒上,受點兒委屈也就認了。兄弟,這就是生活。就像在熬一鍋粥,火候一到,越攪和越稠,很快就攪和糊了。最好的辦法是趕緊把火滅了,才能保住這鍋粥。你得記住了,這鍋粥是你的,千萬別讓對方攪和糊了……”老魏的嘮叨,并沒有寬慰危鋒的心。
現在不是粥糊不糊的問題,是掉進去了一顆很大的老鼠屎,不但不能倒掉重熬,還得眼睜睜地看著吃下去,你能做到?
我說兄弟啊,你咋就不能朝開了想呢?如果真快餓死了,又沒旁的東西果腹,區區一顆老鼠屎算什么?再說你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我要是你,要么視而不見,或干脆把它看成一顆調料;要么在老鼠屎還沒有煮爛前,先挑出來一口吞了它,剩下的粥不就可以慢慢享受了嗎?你現在只盯著那顆老鼠屎,卻忽略了大好的一鍋粥。
能忽略嗎?事不關己說話就是輕省,世間事,很多都是理通行不通。危鋒發出了一聲愁腸百結的長嘆……一旁的桌子上,兩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子正在打嘴仗:
牛×和傻×最大的區別是啥?
靠,這都不知道,你真把人當×啊?一個巨能,一個弱智,這都不知道?
錯,最根本的區別是,一個大拇指朝上,一個大拇指朝下而已,往往自以為很牛×的人物,換一個角度,只不過一個特二的傻×罷了。就像你追二班的那朵班花一樣,以為很牛×,其實很傻×,她能看上你?你看她走路從不朝下看,搞不好是個“同志”呢。
日你先人,你才是個“同志”呢!再說啦,“同志”咋啦?前幾天網上不還在傳好幾對“同志”都去公開登記結婚了么,一點兒新意都沒有,現在最時興的是“校長開房”。
呵呵……你能,你想當“同志”,以后可得離我遠點兒,俺可沒這癖好。難不成你也想長大后去當小學校長?還有,俺的先人,早就死過幾秋水啦,日個死人算啥?
我靠……
呵呵……
危鋒苦笑著扯了扯嘴角,現在的中學生,真是啥都知曉啊。或許,只是言語成熟、思想幼稚的一代。坐在他對面的林兵,一只手散漫地敲打著桌面,一只手拳頭緊握,關節死死地頂在鼻頭,從被擠壓得只剩縫隙的狹窄鼻孔噴出來的氣息,帶著濃烈的酒氣,“兄弟,這事兒咱不能動,至少現在不能,對方一出事兒,肯定第一個找上你。再說,找補容易,找補的后果你想清楚沒有?”作為危鋒最要好的哥們兒,他因出差未能趕上婚禮,事后得知異常震怒,卻跟危南的心情一般,為了危鋒往后的日子,沒敢火上澆油。
8

在三K公司,明里暗里喜歡刀璇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可她偏偏誰都看不上眼,誰都知道危鋒是刀璇的最愛。她當時要是在現場,肯定讓那幫家伙好看。這個面容嬌美看似柔弱的小姑娘,骨子里卻傳承了地道的東北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膽氣。有人欺負危鋒,比欺負她自己還難受,是可以玩兒命的。此刻,她心里還響著另一個聲音:早跟你說了,不要娶洛城姑娘,大城市的女孩子,有幾個不是嬌生慣養的?洛城人,有幾個看得起外地人的?即便你是條頂天立地自立門戶的漢子,在他們眼里,頂多是個倒插門兒的待遇。
林兵跟危鋒是好哥們兒,可對刀璇那樣待見危鋒甚為不解。毫無疑問,危鋒能干,有才氣,長相也還算過得去,可這樣的男人滿大街都是,別人不說,就自己也不比他差啊。因此,盡管暗地里喜歡刀璇,嘴上卻總是一副不以為然“,踩到坨屎,難不成你還得把自己變成一坨屎跟它干一架不可?”
刀璇白了林兵一眼,伸手提了提下挫的襯衣領口,搶白道“:踩坨屎,擦掉也就算了。現在是踩了坨擦不掉的屎,是要不要換鞋的大事兒,能一樣嗎?”
危鋒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動未動地歪在那里,不知是在想心事,還是在聽兩人打嘴仗。
要是偏偏舍不得那雙鞋呢?
身上一輩子粘著坨屎,那滋味兒,誰能承受?你?攤上這樣的事兒,誰還能繼續下去?
那咋辦?斷了?那不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屈辱沒法兒找補,媳婦兒也沒了,那不更虧得憋屈?
“廢話,要知道咋辦,頭兒還會是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嗎?除了榆木疙瘩,你還知道其他疙瘩不?”刀璇心里也很清楚,這種事情都是當時現過現,事后再找補可能性不大。暗地里,她倒真希望危鋒找人去找補回來,好好修理修理那些不懂人事兒的主。直到現在,她對危鋒依然意猶未盡,暗自期待?還是時刻準備著撿漏?只要危鋒愿意,她隨時都愿意跟他在一起。真愛,一如飲鴆止渴。
去你的,你才是榆木疙瘩呢。
唉……你看,又瞎想了吧?我是說真的,有一種疙瘩一旦系上,永遠都別想解開。
丫丫個呸的,那不成了死疙瘩?
嗯,這次你總算說對了。危鋒現在就遇到了一個死疙瘩。以前只聽說靠山山倒、遇橋橋塌算點兒背的,現在看來,討個好媳婦兒拽出一堆惡親戚,才算真正的點兒背。好端端的一件事情,咋就整成這樣了呢?你們洛城人,咋都這副臭德行呢?
喂……喂……我說刀璇同志,你沒喝醉吧?你們東北人不是號稱啤酒當飲料嗎?干嘛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啊?難道我不是洛城人嗎?既然你那么看不上洛城人,干嘛眼巴巴跑來這里混啊?
刀璇滿臉不屑地撇了撇嘴,端起杯子一仰脖子,把滿滿一大杯啤酒喝了個底兒朝天,還故意咂巴了幾下嘴,沒搭碴兒,氣得林兵干瞪眼。
是啊,咋就整成這樣了呢?刀璇的話像一道閃電,劃過危鋒的腦海。
9
十年,是個啥概念?就是從一個朝氣蓬勃無所顧忌從不回頭看的青年,變成一個暮氣沉沉瞻前顧后頻頻回顧的中年人。從十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一腳踏上洛城,除了很少的幾次出差和探親,危鋒就沒再離開過這座城市。
“把自己裝進一個陌生的籠子,然后在里面繼續作繭自縛。”這是半年前林兵跟危鋒一起喝酒,問起他這些年在洛城打拼的感受時,危鋒的回答。對土生土長一帆風順家道殷實的林兵而言,危鋒的回答很費解。
雖然同樣是打工,但在林兵的眼里,危鋒是很成功的,在三十歲前就自食其力地買了房子。除了成功的生意人和通過考公務員站住腳的那些人外,有幾個打工仔能在幾年內就在洛城買得起房子?而且還是面積超過一百平方米的三居。
甭提洛城了,就是其他小城市,很多人打拼一生的夢想,就是能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結果呢?大多數的夢想伴隨著它們的主人,一起黯然離開這個世界,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在時空的某個缺口。
同樣身為天涯飄零客的刀璇,對危鋒的話心領神會,“上班、下班、加班,日復一日,除了年紀越來越大,身體越混越差,貌似熟悉的面孔滿天下,還會有啥?連這都整不明白?”
“大家不都這樣過的嗎?難不成你們想天天玩兒穿越才過癮?”林兵對刀璇的話很不以為然,更多的是對她的態度。
其實,刀璇只是理解了危鋒部分的意思。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是很難真正理解年過三十的單身男人的。對危鋒而言,下半輩子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過,他并不著急。身邊太多的悲歡離合的婚姻鬧劇,直接摧毀了他對男歡女愛的那點兒激情和念想。不著急不等于可以不去做,很多時候,人生就是一場交待。求學時,對老師要有個交待;工作后,對上司要有個交待;結婚后,對老婆要有個交待……誠如眼下,他就必須對年老的父母有個交待。
“洛城那么大,人那么多,啥樣的姑娘沒有?你又不比誰差,咋就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對象呢?你可別挑花了眼啊……”母親的話像抱怨,更像是自問。她實在不明白自己那么優秀的兒子,模樣、工作、房子……要啥有啥,這么多年了,咋就硬是沒找到個對象呢?該不會是自己兒子出了啥問題吧?最近電視里老是報道啥同性戀登記結婚辦婚禮啥的,為此,深更半夜專門打電話問危鋒:“兒子啊,你沒問題吧?有啥問題趕緊到醫院治,你可不能對不起祖宗啊!”氣得危鋒哭笑不得。
洛城很大,漂亮姑娘很多,可人多并不意味著機會就多。身邊認識的,太過了解而不想下手;打交道少的,又因不知道根底而不敢下手。婚姻介紹所,婚托兒防不勝防;上婚戀網,騙子比比皆是。再說,這二者都是耗時耗精力的事情,而這,恰恰是危鋒最缺少的。
姜還是老的辣,老魏的話可謂一針見血:“眼下這時代,誰不是在心急火燎地單著……”
老魏是三K公司下屬一家雜志社的老總,為人很耿直,跟危鋒甚投脾胃,算地道的一對兒忘年交。因學究味兒太濃,時不時地在危鋒面前對現狀發些牢騷:“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以前高高在上的報紙雜志,在市場經濟的大潮中,紛紛被一群大字不識幾個的土老帽收編了。”
要不是有危鋒打掩護,恐怕他這個老總早就被大老板擼掉了。不過危鋒還能替他打多久的掩護,他自己也不清楚。最近有家廣州的大集團,偷偷找人跟他談了好幾次了,想挖他過去做媒體運營總監,待遇比在洛城高出好幾倍。更重要的是,他有好些發小兒都在廣州,如今都還混得不錯,早完成了從工廠流水線到街邊小老板的華麗變身。
要不是房子在洛城,恐怕他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在沒有房子前,他一直認為,房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房子就是根。現在的他,越來越覺得房子跟家完全是兩碼事兒,沒有親友在身邊,房子就是個空殼。即便結婚生子,依然可能是個多貓了幾個人的空殼。除非能找個洛城本地姑娘做老婆,并讓自己的種子盡快開枝散葉,否則,依然只是這座城市的一縷游魂。有此念想,他才對刀璇那般青春靚麗光彩照人的女孩子做到了坐懷不亂,把沖動死死地箍在籠子里。
三K公司的創始人發家前只是一名瓦工,成天蹲在馬路邊攬活兒,一不小心被一黑心建筑老板看上了,拉去干了一鏢黑心裝修活兒,完了自己搖身一變就成了地產商。改革開放初期,很多人就是這樣連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地完成了資金的原始積累。缺啥補啥,三K的老板小學只念到了三年級,正因自己沒文化,最忌諱人家拿沒文化說事兒。起家后可勁兒投資文化生意,收編了一大批報刊雜志,沒想到,幾年后,房地產的泡沫破去,文化創意產業卻給他迎來了撈金的第二春。
危鋒很早就負責公司文化方面的業務,因此很受老板的賞識。受老板賞識,意味著要犧牲更多的業余時間,甚至沒有“業余”時間。
老魏是本地人,親友多,人面兒廣,又對危鋒知根知底,因此,找對象的重擔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他的頭上。公司午餐,幾人又聚在了一起。
“咋啦?爹媽又催了?”老魏一看危鋒緊皺的眉頭,就明白是咋回事兒。
危鋒嘆了口氣,“老哥,說實話,我有些煩這事兒。找不找都是個麻煩。不找吧,父母親友天天追著問;找吧,往后的麻煩事兒更多。”
“麻煩也得找啊。為后半輩子是扯淡的,現在靠養兒防老的人腦子都有病。關鍵是你父母那里如何交代?找個不麻煩的不就行了?”老魏的兒子常年在國外,甭說給他養老,想見一面都難,對養兒防老之類的說法甚為光火。
“不麻煩的?呵呵……尼姑?”林兵年紀小,對這種事情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德性。
刀璇眨巴了幾下眼睛后,像念順口溜一般說出了她所理解的老魏口中的“簡單點兒”:“性格溫和點兒的,長相一般點兒的,工作穩定點兒的,獨身女兒,親戚少的,父母文化素養高點兒的……”
“這還是人嗎?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呵呵……”林兵聽完,差點兒一口湯噴到刀璇的臉上。嚇得她大驚失色地慌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恨恨地瞪著一臉幸災樂禍表情的“二愣子”,“咋沒有?你眼前不就有一個!”
“呵呵……是啊,可惜你不是危鋒喜歡的那盤菜!要不這樣得了,我就將就一下收留你得了。”話音剛落,林兵的嘴里就發出了一聲慘哼,被刀璇用筷子在頭上重重地敲了一記,算是對他口沒遮攔的教訓。
刀璇無意中的話,卻被老魏記在了心里。人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一周后,他還真找到了一個符合刀璇所列標準的女孩子——明天,準確的說法,是撞大運撞到的。
10
明天,獨生女,性情溫和內斂,在一家國有商場當會計。母親金絲離休前是教育局下屬一家文化事業單位的人事干部,現在被返聘回去繼續上班,活兒輕松,領著雙份工資。父親明松是文化局下屬一家國有企業的科室負責人。明松就姐弟二人,金絲的父親早已去世,就剩下一個老母親還活著,下面有一弟一妹,三代內的親戚就這么多,也夠得上“親戚少的”標準了,且年齡比危鋒小四五歲呢。
“至于長相嘛,反正就一般人兒,對方就是這樣說的,我沒見過,沒法兒細說。依我看,這條件是相當不錯了,更主要的是,他們家對外地人沒啥成見。你看要不要見見?”看得出來,老魏對這件事情很上心,大半夜打電話告訴危鋒。
老魏突然提出這么個人,搞得危鋒一頭霧水,“你咋認識的?以前咋沒聽你提起過呢?她既然那么好,干嘛到現在還單著?”
“呵呵……算你小子運氣好,我妹妹跟她媽是一個單位的。我不是把你的事情托付給我妹妹了嘛,她今天正好在單位跟同事聊你的事兒,結果被那女孩的媽同科室的人聽隔壁戲聽去了,一聽你的情況,立馬來勁兒了,想約你出來談談。人家不是找不到合適的,是因前幾年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外地工作了幾年,不想在外地成家,才一直沒找對象。這不,今年剛調回洛城,家里人才開始幫她張羅。”
“還是先加個MSN聊聊再說吧?要不,QQ也成。”危鋒對陌生的異性始終心懷戒懼,尤其是對第三者的介紹,他希望有個基本認識后再決定要不要見面,否則,只能是白白浪費表情和時間,搞不好還得蝕掉一筆錢財,至少,見面那頓總不能像老外那樣來個AA制吧。即便再失望,沖著介紹人的面子,也得自己買單。遇到客氣點兒的倒也罷了,要是遇到個“不見外”的,可就慘了。去年就曾遇到過一個,一位熱心同事介紹的遠房親戚,一頓下午茶居然喝掉了他半個月的工資,店里啥貴點啥。有天看報紙才知道,原來那家茶餐廳是婚托兒、酒托兒聯營,一條龍服務,被騙的冤大頭超過千人。
“不行,人家女孩子說了,要是有興趣就直接見一面,靠MSN、QQ之類的交流太不靠譜兒,即便一時靠譜兒,最后也多半是個見光死,不愿白白浪費精力。去見一面吧,反正又不會吃啥虧。老弟,要抓住機會啊。我把對方的電話號碼發給你,你們自己直接約時間地點吧。”老魏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
“那好吧,我試試。”見老魏如此熱心,危鋒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再說,既然是老魏妹妹同事的女兒,多少也算知道根底,至少從資料上判斷,對方基本符合自己的要求,就看“一般人兒”的長相到底“一般”到啥程度了。要完全照危鋒的意愿,他寧愿找個容易招人惦記的“揪心牌”,也不愿意一輩子守著個連自己都不太惦記的“放心牌”。
第二天一早,危鋒剛走進辦公室,就接到了廣州方面打來的電話,竟然是那家欲挖他過去的公司老總,話很短,很有誠意地邀請他先到廣州去一趟,參觀參觀公司后再作定奪,往返費用一概由他們負責,“老弟,就當一次旅游吧”。話到這份兒上,危鋒不得不認真考慮了,他答應三天內給對方答復。
老魏推門進來,一臉期待,直愣愣地問了句:“約了沒有?”
危鋒一愣,他還沒從剛才的電話中回過神來。
昨晚跟你提的那女孩兒,趕緊啊!
我有點兒猶豫,你說,萬一我有機會到外地去工作,這邊兒又去跟人家見面,不是很不地道嗎?也不會有結果。
到外地工作?靠!別扯了,你房子買在洛城,咋到外地工作?賣了?將來再想回來咋辦?你是知道的,洛城是限購最嚴的城市之一,你再想買可就沒資格了。我看你就別瞎折騰了,你以為你還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兒啊?人生都過去大半了,趕緊找一媳婦兒,好好過日子吧。再說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剩女多,并不代表精華多。明天的事情誰說得清?該干嘛干嘛,真有變化再說有變化的事情。
好吧,我一會兒就發短信約她。
危鋒不想在事情沒結果前就告訴老魏有人挖他的事情,現在老總很器重他,萬一風聲傳到老總耳朵里,而自己最后又沒選擇離開,就會變得很被動。被老總打入冷宮,也就喪失了做事兒的平臺。他至今還記得中學老師說過的一句話:“要是沒有做事兒的平臺,再能蹦達的蛤蟆也跳不到三尺高。”
危鋒陷入了兩難中,思慮再三,他決定盡快約對方見面,當即發了條短信給對方。女孩兒很爽快,兩人約定當晚在黑石咖啡廳見面。
11
黑石咖啡廳位于東二環,地鐵出口就是。危鋒提前半小時離開單位,他有個雷打不動的習慣,無論跟啥人約定見面,一定會提前到達。在堵車嚴重的洛城,為了做到這一點,他時常比約定的時間早到很多。
今天也不例外,他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足足一個小時。要了壺菊花茶,信手翻著店里提供的免費舊報紙。重慶北培區委書記雷政富因為不雅照在網上流傳,查處不到三天就下臺;四川省委副書記李春城因為涉及成都投資案,也在網絡爆料后迅速落馬。成為十八大后首位被調查的省部級官員……區區幾個案例,網上網下就一片歡欣鼓舞,還把微博比喻成貪官們的照妖鏡,仿佛迎來了反腐倡廉的春天,中國的老百姓真是容易滿足啊。可實際情況呢?危鋒感嘆地搖了搖頭,眼神無意間瞟向進門處的吧臺時,看見一位身穿白衣裙的女孩兒正朝大廳里四處打量,像在找人。
危鋒掃了一眼大廳四周,除了自己,就只剩下幾個中年人在侃大山,莫不成就是老魏介紹的那位?正要伸手打招呼,女孩兒已徑直朝他走了過來,到了近前,落落大方地問了句:“您是危鋒吧?”
危鋒邊點頭邊起身,同女孩兒握了握手。
“不好意思,今天特別堵,差點兒遲到。”女孩兒坐下后,長長地喘息了幾下,看樣子趕得很急。
危鋒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到兩人落座,正好是約定的時間,“沒事兒,剛剛好,你喝點兒啥?”
“隨便,都成。”女孩很客氣,目光從桌面掃過,跟了句,“哦,就菊花茶吧。”
一對剩男剩女初次見面,他們的談話像一曲沒有過門的音樂,從一杯菊花茶開始。陌生,戒備,意懶心灰中殘存著最后一絲情感的熱望。
眼前的明天,確實如老魏口中形容的“一般人兒”,既不性感妖嬈,也不光彩照人,一看就是好人家中規中矩的孩子,一身素潔的白衣裙顯得很清雅,額頭上還有一塊淡淡的像胎記一般的暗記。說話輕聲細語的,危鋒聽起來有些費勁。第一印象,并非危鋒中意的類型。屬于典型的“放心牌”,真要安分守己地過日子,應該是可以考慮的。
沒能找到讓人惦記的“揪心牌”,危鋒有些猶豫要不要跟對方繼續交往,家世清白、成分簡單、思想單純固然重要,但彼此間的感覺,才是維系情感的鋼芯。尤其當他得知對方不會做飯,對家務事也不太會打理時,心里更猶豫了。但兩人在其他方面的交談,還算融洽。尤其是在談論文化方面的事情時,明天更是頭頭是道,看得出來,平日里沒少看書,素養相當不錯。沒有眼前一亮的怦然心動,也沒有徹底絕望。
一壺菊花茶喝完,兩人就起身告別了。出于禮貌,危鋒把明天送到了公交車站,還相互交換了MSN。
危鋒前腳剛回到家,老魏的電話就追了過來,心急火燎地詢問結果。
危鋒那句淡淡的“一般”,并未能阻擋住老魏又一陣過來人似的數落,直到危鋒答應先交往一段時間再看。此刻的他,心里最糾結的還是去留的問題。如果決定去廣州,就沒有繼續跟明天交往的必要了。盡管他曾試探性地問過明天對兩地分居的看法,明天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可能跟她獨自在外地工作過幾年不無關系。
12
三天的時間一晃而過,可危鋒心里依然沒底。這兩天,跟明天在MSN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越來越覺得這女孩子挺善解人意的,不像一般的洛城本地姑娘那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更大的困擾,是要不要年終獎的問題,而且是連續兩年的年終獎,加起來至少超過十萬塊。
為了留住人才,防備年終集體跳槽的職場慣性,三K公司的年終獎都是隔年發放,而且這主意最初還是危鋒自己提出來的,受到了老總的特許嘉獎。當時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有天也會跳槽。丫丫個呸的,如今看來,這主意不但餿,還挺陰損的。十萬塊!對被房屋按揭貸款壓得氣喘吁吁的危鋒而言,可不是筆小數啊。廣州那家公司的待遇很高,可誰又能阻擋到了嘴邊兒的一大塊肥肉的誘惑呢?即便一狠心割掉今年的,可眼看再過三四個月就能領到去年的五萬多塊錢獎金了。
危鋒邊糾結著自己的獎金,邊打開電腦登陸MSN。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新聞資訊彈出框里一個標題上——《廣州××文化傳媒掌門人昨日被拘,涉嫌挪用公款數額驚人》。點開一看,靠!還真是幾天前給自己打電話的那位,陰溝里翻船,被一小三兒醉酒后發泄不滿,將其在微博上實名舉報了!
“丫丫個呸的,這叫啥事兒!”慶幸和懊惱糾結在一起,危鋒恨恨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嚇得探頭進來的刀璇一愣,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
危鋒自知失態,趕忙招手示意刀璇進屋。
刀璇邊把手頭的報表遞給危鋒,邊表情復雜地說道:“頭兒,聽說你談了個洛城美女?”
危鋒一愣,旋即明白,一準是老魏在背后散布的,苦笑著搖了搖頭,“你應該去問告訴你的那個人,反正我自己不知道有朵鮮花準備插俺這堆牛糞上。”
刀璇抿嘴兒笑了笑,突然轉移了話題,神情嚴肅地沖危鋒低聲道:“頭兒,聽說你要跳槽?”
危鋒一愣,急聲道:“這事兒可不能瞎說,你聽誰說的?”這事兒他連老魏都沒告訴,刀璇是從哪里知道的呢?連刀璇都知道了,還有多少人知道?真要是決定去廣州,知曉了倒也無所謂,眼下是廣州那家公司老總剛出事兒,這事兒一準兒是黃了。要是三K的老總知曉他有去意,往后還會有好日子過嗎?想到這里,危鋒臉色大變,大夏天猛然打了個寒顫。
刀璇見危鋒臉色大變,估計這消息八成是真的,“人事部的小樂在QQ上告訴我的,說是業界都傳遍了。一獵頭公司的人事主管正追她,啥事兒都告訴她,消息肯定假不了。”
“假不了?消息的主角就站在你面前,啥叫假不了?就你們這些女孩子,成天沒事兒瞎咧咧。出去做事兒吧。”此刻的危鋒如坐針氈,哪里還有心情繼續追究消息來源!心慌慌地琢磨著如何應對老總的質問。末了又跟了句,“有進一步的消息,尤其是公司里面的,趕緊告訴我。”
刀璇嘀咕了句“好心沒好報”,面露不悅地轉身走了出去。
危鋒一屁股跌坐在靠背椅里,面如死灰。啥叫倒霉?雞沒偷成,白蝕一把米是小事兒,更倒霉的是還被抓了個現行。果真是靠山山倒、遇橋橋塌?一種不祥的預感霧霾一般籠罩在他的心頭。
MSN有消息提示,點開一看,明天約他晚上在黑石咖啡廳見面。此刻的危鋒,哪里有談情說愛的心情?正猶豫著,老魏推門走了進來,面色凝重。
剛才見刀璇進你屋了,知道了吧?
嗯。
我剛才在QQ上問了問總裁辦的小麗,說老總正因你偷偷跳槽的事情發脾氣呢。
靠!首先我沒偷偷,其次我沒跳槽。只是答應人家考慮考慮,難道這也不成?
跳槽很正常,關鍵是你得跳啊,你現在是沒跳卻被老總知道你想跳,他能讓你好過?還有,這事兒你小子連我都沒說,究竟是誰透露出來的呢?
鬼才知道。
極有可能是對方見你猶豫,故意在圈兒內放出消息,讓你在這邊兒待不住,直接投奔他們去。狗日的,真夠陰的,怪不得這次會翻船。不過這樣也好,等你過去了他再翻船,搞不好連你都得跟著吃瓜落兒。三K這邊兒頂多生幾天氣,不會真把你咋地。還有,你跟明天的事情有啥進展沒有?人這輩子,往往是官場失意,情場得意,老弟,你最好抓緊啊,千萬別扁擔無爪,兩頭失落。
這兩天太忙,沒顧上。
老弟啊,我知道你不是因為忙的原因,還是因為對方的長相吧?可你想過沒有,除非你找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否則五馬六道的物欲時代,身材一級棒、風情萬種、明眸善睞的三十出頭的單身美女你敢要嗎?如果沒問題,花還沒開圓就被那些官啊商啊犯啊糟踐了,現在還加入了“校長”,好東西還能溜到你我頭上?即便有漏網的,你能看得住?以老哥幾十歲的經驗,還是找個好人家的女孩子靠譜兒。說一千道一萬,好好過日子才是正道理。
我現在這么倒霉,靠山山倒,搞不好明天就被老總掃地出門,成了無業游民中的一員,對方還不照樣掉頭走人!干嘛浪費時間啊?
你都沒去了解人家,咋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再說了,人生,有時候就像行走在一條長滿青荇的水底青石包上,無論你如何小心翼翼,隨時都有可能哧溜一下滑到旁邊的深溝里,就會一直滑下去,滑到沒頂,滑進無底深淵……所以,生活不能退,無論多悲催,一定要扛住了,死扛!否則,只能滑得更深。這條道兒上,沒有最,沒有底,只有無盡,只有沒完沒了……
老魏的話讓危鋒想起了上次跟刀璇在危山玩兒滑道,順著山頂一路沖下去,可以減速或暫停,卻沒法子回頭,直到觸底,就跟小時候在山上的草坡上玩兒梭梭板一個道理。記得當時刀璇一路吱哇亂叫地緊緊抱住他的腰,熱辣辣的氣息吹得他心神滌蕩,甚至有那么片刻的想入非非,伸手假裝無意地摸了一把那條嫩滑修長的大腿……難怪林兵說他是化石型剩男,心中想法萬千,卻硬生生把自己憋在一個顧慮重重的框框里,神鬼難分地折磨自己。
其實林兵來三K公司的時間并不長,不知曉危鋒心里的緊箍咒,他的前任,那個公司元老級的禿頂色老頭兒,就是被新來的女實習生告他非禮走人的,老總起初還有心包庇,豈料女實習生很有心計,早用手機拍好了視頻。為了公司聲譽,老總也只好秉公辦理開了老部下。色老頭兒覺得很冤,臨走時還嘀咕著:“不就摸了一把奶子嗎?”
用老魏的話來講:“丫活該!連窩邊草都啃。陰溝里翻船很正常,但千萬別翻在自家的陰溝里,那就叫二逼。”
一直盼著吃危鋒這棵窩邊草的刀璇,不太認可老魏的說法,一句“都留著自己窩邊的草不吃,費勁巴拉地去吃別人窩邊的草,不覺得資源浪費嗎”,噎得老魏肺疼。
危鋒對刀璇并非全無念想,但只停留在想入非非的意淫階段,想吃這塊羊肉,卻又擔心去不掉嘴里的膻味兒。偶爾他也覺得找個像刀璇這樣對自己帶點兒小崇拜的年輕女孩兒,正兒八經地愛一場,或者干脆玩兒把隱婚,雖然會為她的稚嫩和不確定性耗費更多心神,但也總比一個人這樣干耗著強。
真正困擾危鋒的,還是公司里傳揚的那些閑言碎語,聽說刀璇身邊結交著不少年輕的異性朋友,往來挺頻繁的,據說時不時還會發生點兒“故事”和“事故”,夜不歸宿更是家常便飯。雖然兩人的關系很近,畢竟是上下級,有些話終究是無法問出口的,只能裝萌不知曉。
跟這樣的女孩子牽手奔向婚姻殿堂,拿林兵用來形容某位欲娶艷星為妻的富翁的話來說——那得需要多么龐大的一顆心啊。即便不被真實的綠帽子壓成腦震蕩,光那些漫天飛舞的閑言碎語,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男人身心一起陽痿。
老魏說完起身走了,危鋒稍作猶豫,應了明天的約。
接下來,兩人算是正式交往起來了。明天的善良溫婉一天天瓦解著危鋒心頭的那點兒不甘,不知不覺中,他看明天也一天天順眼起來。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大抵如此吧。一個月后,他的眼里已經完全忽略了明天額頭上的那塊胎記。
憤世嫉俗的老魏,在情感方面似乎很有研究,“人心都是肉長的,日久生情,誰都逃離不了的。尤其是那些看似其貌不揚的女孩子,一旦接觸深了,你就會發現她們的身上有著很多讓男人動心的閃光點,不是一張漂亮的面皮所能取代的,一如慢性毒藥,中毒時不知不覺,一旦察覺,早已深入骨髓,悔之晚矣……”
表面上看,三K的老總對危鋒跟以前并沒有兩樣,但危鋒自己知道,老總對他已經心存芥蒂,一些重要的會議都不再通知他出席了。公司里的中層干部看他的眼神,也沒了以前的那份熱忱。惟有刀璇、林兵和老魏,一如既往沒心沒肺地跟他扎堆兒。
13
“別擔心,大不了我養你!”明天說這話時,依然是一副不溫不火的樣子,還低頭吸了一口最愛的巧克力味兒奶茶。
乍一聽,危鋒差點兒被一口菊花茶噎過氣去,轉念一想,心里又升起一股暖意。人人自危的年代,恨不能連親生父母都不養,哪里還有心思去養旁人?一個弱女子,卻能在自己為難落魄時,發誓養活自己,意味著什么?除了感動,還會從此在男人的心目中美麗起來。
“挽救于危亡之際的休戚相關,跟養個小白臉豈能同日而語?”這是危鋒事后跟老魏喝酒時說的話。老魏不以為然,他認為,一個女人有此豪情,說明她是真的用情用心了,但作為一個男人,無論落魄到何種境況,都不能指望一個女人來養活,否則,就是徹底廢了。他覺得危鋒要是把這事兒當真,這輩子也就剩下混吃等死的份兒了,搞不好連做人最基本的臉面和尊嚴都會喪失殆盡。可惜,當時的危鋒根本沒法聽進去。金玉良言,往往都被人灑在陰溝里。
從底層生活的苦水中泡大的人,往往缺乏安全感,做起事情來容易陷入瞻前顧后的糾結中,危鋒在這方面表現得尤為明顯。他想找個踏實的女人組建家庭安分地過日子,明天無疑是個不錯的人選,可總有一縷不甘在心里裹纏,像一根無形的絲,阻礙著他下定最后的決心。男人只有在悲觀失落的時候,才會忽略一個女人的長相而看重她的品性。此刻的危鋒,看明天的眼神越來越熾熱了。
不知是災難太多麻木了,還是健忘原本就是人的本性,5·12,電視新聞里已經很難見到跟汶川地震相關的紀念活動了,而這一天,危鋒的生活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一場地震……待明天一離開,他便心急火燎地約了林兵喝酒。
糟了,這下麻煩了。
這有啥麻煩的,反正主動權在你手上。這下你們的關系更瓷實了。不過,瓷實也就意味著麻煩馬上就跟來了。何時登門拜訪?何時提親?何時雙方父母見面?何時擺酒席結婚?還能躲得過去嗎?
唉……我也正愁這些事情呢。
你的狗屎運真好,三十歲的女人了,居然還是原裝貨,太稀少了。不會是人造的吧?聽說現在人造處女膜的生意十分紅火。
去你大爺的,她怎么可能是那樣的人!
你們的進展也太快了點兒吧?兩個月不到吧?你真行!
到現在還沒見過她家里人,不知道是幫什么人,心里沒底。
家人倒無所謂,反正又不是跟他們過一輩子,合得來就多去幾次,合不來就少去。最關鍵的是你想沒想好,是不是決定跟明天過一輩子?如果你現在都還沒想好,沒做好走進圍城的心理準備,卻把人給辦了,而且是第一個,要是反悔,就顯得有點兒不厚道了,成了故意禍害人。
我可不那么認為,家人是我最擔心的事情,很多失敗的例子,都是被家人給攪和的。結婚過日子,根本不是兩個人的事兒,到最后都是兩家家人在過日子,自己反而成了配角。誰想到她能守到現在啊?洛城的女孩子不是一向都很開放的嘛。難不成你以前談戀愛都沒碰過對方?要效仿古人,等到洞房花燭夜?誰信呢?
呵呵……那倒不會。反正就你一個人在洛城,很多事情都可以省了。不過洛城人的規矩特別多,接下來有得你煩的了。你也不用慌,誰會把這事兒告訴自己的父母呢?再說現在都啥年代了,即便說了,也沒啥大不了的事情。
她是不會主動提要求的,關鍵是我自己這一關要過得去才成。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干脆趁熱打鐵,這周末就去認門,探探底,看看他們一家人到底如何,是進是退,也好心中有數……
今天的酒,危鋒喝得有些意味深長,愁喜交集。沒幾個輪回,就把自個兒灌醉了。喜的是,這一天,他把明天從女孩兒變成了女人,驗明正身還是個處女。不管男人口頭上多么不在乎自己的女人不是處女,心頭始終會暗藏著一絲不痛快,誰樂意自己吃的碗被旁人舔一口呢?愁的是,他得從此承擔起驗明正身后的后果,沒了拖延的借口。明天是個很保守的女孩子,一旦把自己給了危鋒,就等于把未來全盤托付了。
危鋒知道,林兵并不是合適的傾吐心聲的對象,老魏是最佳人選。可苦于老魏的媒人身份,要是把這事兒告訴他,以他的立場,等于完全絕了自己的后路。
周末,危鋒買了一大堆腦白金、蛋白粉之類的好東西,忐忑不安地跟著明天去拜會未來的岳父岳母。
見面還算融洽,明天的父母看上去都比較開朗。母親金絲在家里屬于甩手掌柜,啥事兒不干。父親明松算是主心骨,拉著危鋒滿屋子參觀他那些不知從何處淘換來的古玩,件件都大有來頭,吹得神乎其神。
危鋒此前在拍賣行干過,對古董尤其是家具類的古董,多少有點兒眼力勁兒,很少有打眼的時候。一眼就看出明松是個假內行,從拍賣行買回來的東西悉數都是贗品,惟一的理由是“保值,隨時不想要了,對方原價收回”,沒利息的貸款誰不要?幾十萬存銀行一年的利息還不少呢,何況現在大伙兒都在想著法子圈錢,有人甚至不惜冒著高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罪名。
既然準岳丈想聽聽自己的看法,心直口快的危鋒也就不見外,一股腦兒說了個痛快,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自家人。當時也沒覺著什么,第二天跟明天見面時,才知曉捅了馬蜂窩。
“考察結果出來了?”危鋒一臉期待地站起身,給明天倒了杯菊花茶。
明天沒吱聲,臉上扯出一抹牽強的笑。
危鋒一愣,察覺到了不對勁,“咋啦?”
明天還是沒吱聲,低頭喝了一小口茶水。
危鋒有些急了,“快說啊,好賴有句話吧?”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啊。
說。
他們說你說話忒不招人待見。
具體點兒。
說你一進屋就說房子的裝修沒你家的好,貼地磚、刷墻連水平線都沒拉。古玩全是贗品,上了哈當。養狗臟,容易讓孕婦患上弓形蟲病……
靠!這不都是他們問我的嗎?我也就實話實說了,沒拿他們當外人,所以說話忒直接,難道要我撒謊啊?
不是,可也不用那么實誠吧?太直接了,他們接受不了。
丫丫個呸的,你們家咋那么事兒逼呢?你的意思是以后我去你們家時,要么徹底裝啞巴,要么說話先打個草稿?或者干脆頭天背好臺詞再去?即便背臺詞也不能保證不出錯啊……
見危鋒激動起來,明天膽怯無奈地低下了頭,禿嚕著杯中的茶水。一面是挑刺兒的父母,從小至今她都沒敢頂過嘴;一邊是未來的老公,其實在她心目中,自從把自己徹底交給他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當成自己的老公了,再說當時他說的話也算不上錯……
兩人陷入了難堪的沉默,直到明天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入茶杯中,危鋒心有不忍,一邊掏出面巾紙遞過去,一邊好言勸慰著。
看來我這次是徹底搞砸了,你打算咋辦?
他們想跟你的家人見個面。
家人見面?他們既然那么不喜歡我,還跟家人見面干啥?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家人都不在洛城,難道大老遠跑來就為跟八字沒一撇的親戚見一面?你自己覺得可能嗎?再說了,我母親身體很不好,根本不可能遠行。退一萬步講,見面了又能說啥呢?我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連普通話都不會講。
不見面,他們不放心。
我的情況之前不都跟你講過嗎?你不是說他們也答應暫時不用跟我的父母見面,等我們的事情有了結果再說嗎?
明天面露猶疑,囁嚅著說:“我媽昨天去姨父家了,她一向都很聽他的,結果回來就變卦了,堅持先跟你的家人見一面……至少,得讓我先去見見你的家人。”
明天的眼淚讓危鋒無法繼續堅持,卻又不知如何化解,不僅僅是時間安排和投入成本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自己跟明天的事情還沒最后確定,一旦帶回去見了父母,將來萬一有啥變化,他們得承受多大的打擊啊。只好掙扎著說了句“我想想”……
兩人短暫的相聚,在沉默中草草結束了。
14
接下來兩人一連數天都沒再見面。明天原本就話少,電話里一個勁兒地沉默和抽泣,搞得危鋒越來越覺得自己不是個玩意兒,一狠心,悄悄做好了五一節帶明天回老家去見父母的準備。
“真的嗎?”當明天在電話中聽見危鋒讓她趕緊收拾東西,搭乘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回云水老家時,遲疑遠遠超過了興奮。
“這還有假?別帶太多東西,路上不方便,需要啥到那邊兒都能買到。”危鋒認為自己做了件挺爺們兒的事情。
此次云水之行,明天不但見到了危鋒的父母,連帶見到了他們家的七姑媽八姨婆。因危鋒多年未回去的緣故,加上聽說他帶了個洛城女孩兒回來,都前來探望。
危鋒的父母很是喜歡明天,覺得是個踏實的孩子,一對兒窮哈哈的老農民,硬是把一萬塊壓箱底兒的錢掏出來給明天作了改口費。
兩人高高興興地回到洛城后,危鋒原本以為自己的遷就能贏得明天父母對自己印象的改觀,結果恰恰相反,他們只把這當成了理所當然應當應分的事情,同時提出了另一個新的指示:要明天的父母到洛城來登門提親,說這是洛城的規矩。
“我們剛剛才回去,干嘛又要人千里迢迢來提親?洛城女孩兒嫁外地男人的多了去了,好多孩子都幾歲了都沒見到未來公婆,還提親?都啥年代了?要不要請幫吹鼓手,再整個儀仗隊啊?”這下,危鋒有些急眼了。
“我也沒同意,不照辦他們會不高興的。”明天打小對父母順從慣了,明知父母的要求有些為難危鋒,卻還是提了出來。
“都讓他們高興了,還讓不讓別人活啊?我媽身體不好,根本不能坐車船,怎么來?路上出個啥事兒我咋個向兩位哥哥交待?八成又是你那位姨夫出的餿主意吧?”危鋒說完氣呼呼地猛灌了一口礦泉水,噎得一陣劇烈咳嗽,整張臉頓時變成了絳紫色的豬肝。
之前決心同明天交往,就因其性格溫和,家庭成員不多,原本以為會省不少事兒,豈料她的家人如此事兒多。剛帶回去見完父母,總不能此刻說散場吧?摸黑到了前不挨村后不著店的半道兒,咋辦?危鋒氣餒地嘆了口氣。
明天沒吱聲,看樣子被危鋒猜中了。只要沒有明天姨夫的挑唆,她的父母還是很通情達理的。這讓危鋒感到很搓火,明明是自己一家人的事情,自家人不關起門來好好商量合計,卻偏偏跑去讓一個外人拿主意。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的見面照常進行著,彼此都刻意回避著提親的話題。明天周末去危鋒的住處,危鋒負責做飯,明天貓在沙發上看泡沫劇。兩人時不時猴急急地鉆進被窩里折騰一番……用嘴碎的林兵的話來講,“你們倆一個管上面,一個管下面,簡直是絕配啊”。
“要不咱倆去把證領了吧?后面的事情也就沒那么麻煩了。”兩人再次溫存完后,趁明天還沒回過味兒來,危鋒打算采用“先斬后奏”的辦法,斷了未來岳父岳母搞事兒的念想。
“什么時候?”明天伸手拉扯床單罩住胸部,她對自己的平胸很不自信,對危鋒的話似乎并不意外。
危鋒脫口而出:“8月8日吧,吉利!”
明天面色一愣,“這么快?從認識到現在還不到半年呢。我擔心爹媽會不同意。”
“他們同不同意重要嗎?我又不是跟他們結婚。關鍵是看你,這半年來,難道你還不夠了解我嗎?我的工作、生活、性格、為人,甚至家人、朋友,你還有啥不了解的?時間的長短管個屁用。不了解的,即便交往數十年,不照樣一無所知嗎?你沒聽說過那句著名的牛逼話‘因誤會而結合,因了解而分手’嗎?難不成你現在想徹底了解我是為了跟我分手?這樣說吧,你會因你的爹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跟我分手嗎?如果不會,你這輩子鐵了心要跟我過日子,他們同不同意有啥關系……”危鋒噼里啪啦地說個不停,明天在一旁沉默著。她明白,站在危鋒的角度不會有問題,一旦換成自己的父母,就成了跨不過去的坎兒。
“不告訴他們肯定不成。”明天話少,一旦說出口,就是堅持。
“你想好,要是告訴他們后惹出新的麻煩咋辦?你問問身邊的朋友,有幾個結婚還由父母定奪的?自由戀愛多少年了,你想開歷史的倒車,我可不能奉陪。”危鋒的語調又高了起來。
明天眼圈兒泛紅,望著窗外,委屈地說道:“不會的,我先跟我媽說,讓她去跟我爸說,就不會有問題了。”
危鋒見狀,嘴上不再言語,心里卻直打鼓。
15
從電影院出來,明天見危鋒心情不錯,吊著他的胳膊用力拽了一下,“領證的事情我爸媽知道了,他們沒意見。”
危鋒身體一僵,邁出的左腳立馬收了回來,站在原地看著明天,滿眼期待。他知道,明天的話后面往往跟著后綴,那才是最核心的問題。
果然,明天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說:“他們還是希望你們家人來提親,就你父親一個人也行。要辦婚禮,他們就我一個女兒。結婚后不住你這里,離我的單位太遠了,他們愿意把洛城苑的那套出租房收回來,重新裝修后讓我們住過去。”
“咋又提起這一茬來了呢?現在誰還興提親?我們家就我一人在洛城,婚禮咋辦?再說了,婚禮都是累死自己人辦給別人看的,完全是勞民傷財。住他們的房子,難不成他們想讓我當上門女婿?這不可能。我們之前不是說好旅行結婚的嗎?難道你又想辦婚禮了?”危鋒眉頭緊皺,拔高的嗓門引得路人頻頻回顧,只好拉著明天走到了路邊的長凳上坐下。
“住他們的房子是為了我上班近點兒,住咱們現在的房子,我每天上下班得三四個小時,你不覺得太遠了嗎?婚禮我是不想辦,可他們想辦,我不想他們不高興,將來埋怨我一輩子。”說完,明天又委屈得眼淚花花的了。
“為了你,房子的事情我可以考慮。如果辦婚禮,現場我家一個親人都沒有,你覺得合適嗎?哼、哼……”危鋒說完啼笑皆非地冷哼了兩聲。
明天似乎跟家里人早商量過這些問題了,“我媽說可以把你們那邊的親友接過來。”
“接過來?遠的不說,就直系的血親加起來都有二三十人。往返機票、吃住、游玩招待,你算過沒有?總不能頭天晚上到,第二天婚禮結束就把人送回去吧?這些親友從來都沒來過洛城,不帶他們去看看主要景點說得過去嗎?三五天下來,少說也得二十萬,你媽能出?再說,值不值得?”苦水里泡大的危鋒,想問題總是比較實際。
明天沒有想過這些,被問住了,溫順羸弱的她夾在父母和男朋友之間,眼淚成了惟一的表達……
提親和婚禮,成了糾結在兩人間的心結。起初明天還居中調停,兩邊兒和稀泥,危鋒跟準岳父岳母間尚能維持表面平和。
從老魏妹妹處傳來的消息,金絲明松對危鋒各方面都還是挺滿意的,只要有人問起,都會為女兒能找到這么個優秀的男朋友而沾沾自喜。惟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危鋒在一些小事情上太有主張,沒能完全遂他們的愿。
8月8日,明天還是請假跟危鋒一起去民政局把結婚證領了。從這一天開始,明天名正言順地成了危鋒的妻子,明松金絲成了他的岳父岳母。因洛城苑的房子還沒收回來,明天娘家的房子離她上班的地方近些,領了證的兩人并沒有住到一起,明天只是周末回危鋒那里。
盡管明松因這個領證的日子不是由他決定的而耿耿于懷,接連數落了明天和危鋒好些天,但終究沒有直接干涉,可心里對危鋒的怨氣更重了,只是找不到合適的由頭發泄罷了。
16
“婚禮?辦個球!她媽干嘛不把前因后果說清楚?格老子的,當時我差點兒沒忍住,一拳頭過去砸丫個滿臉開花。走南闖北,活了大半輩子,還從來沒有人敢沖我吼出個‘滾’字的……”危鋒事后如此形容他跟明家的“第一次大戰”。“明松”在他口中變成了“丫”,氣憤的程度已徘徊在仇恨邊沿。
“不會吧?你是不是干了啥出格的事情?”老魏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昨天大半夜接到妹妹電話,說是金絲在電話里央求他們兄妹倆幫忙,以媒人的身份勸勸危鋒,經常上門去走動走動。沒想到其間還有故事發生。
“太丟人了,你今天不說起,我提都不想提。領證后,明天的爹媽一直要求我跟他們住一起,我沒同意。最近他們把洛城苑的房子收了回來,她媽出面談了幾家裝修公司,明天心里不踏實,把合同草稿拿給我看,我一看報價、材料和工藝,完全是被人蒙了。糟踐錢也就罷了,劣質材料堆砌的毒屋,我跟明天住進去,還不很快就倒下了?沒法子,我只好自己出面找了家裝修公司,包工不包料,人累點兒,圖個放心。每天起早貪黑灰頭土臉地在工地上守著,根本擠不出時間。”危鋒拉開抽屜,掏出一包軟中華拋給老魏,接著往下講。
“上個月初,我帶著禮物去看他們,吃飯的時候,明天又不好好吃飯,小半碗兒米飯都沒吃完就跑到沙發上吃零食去了。我順嘴說了句‘頓頭上多吃點兒飯,少吃些零食,小心一會兒胃病又犯了’。結果明松就不干了,說我不該勉強他女兒吃東西,就開始數落我種種不是:我自己的房子太遠,根本沒法住;洛城苑的房子裝修進度太慢了,二十天了還沒裝好,衛生間的防水坎太低;陽臺頂漏沒搞好,就因沒聽他的指示;明惠給明天的兩萬塊錢喜錢,必須由他支配,全部用來買家具辦嫁妝;炒菜的水平太一般,伺候不好明天……針對他提到的問題,我一一陳述了自己的看法,明松講不過道理,就急眼了,用手指著我的鼻子沖我喊:‘你給我滾……’要是換個外人,我早一拳頭砸過去了。沒辦法,在他的房子里,他有權喊我滾,我起身就走,卻被明天跟她媽死死攔住了。還打電話叫來了明惠勸和,明松比較聽他妹妹的話……他們都承認是明松錯了,但要讓他道歉是不可能的,都勸我看在長輩的份兒上,加上明松當晚喝多了酒,讓我不要跟他計較……當晚我沒走成,第二天一早才離開。你說,我還怎么去?”危鋒越說越生氣。
“真要這樣,確實有點兒過分了。勸明天多吃點兒飯,不也是為她的身體好嗎?老房子重裝,工期比裝新房子長多了,二十天裝新房子也不夠。聽說那房子頂漏好些年了,他的指示管用恐怕早就治好了。長輩給晚輩的喜錢,當爹媽的一般是不會過問的。這些道理他不應該不明白啊!再怎么著,也不能叫人‘滾’。那你打算怎么辦?”
“想別人講道理,自己偏偏不講道理;好面子,干的偏偏全是些沒面子的事情。沒錢給女兒辦嫁妝卻硬要拿女兒的喜錢來花銷,打腫臉充胖子,至少也得先把自己的臉打腫吧?想打腫別人的臉充胖子,你說都是些啥人?證都領了,還能咋辦?房子裝修就快收尾了,裝修公司是我找來的,無論如何,我得善始善終,把收尾工作做完。明天愿意跟我,我就好好待她,她要是站她父親那邊兒,日子還能過下去嗎?大不了再去領個證唄。”費時費力費錢,連帶賠上了做人的尊嚴,搞不好最后還得落個雞飛蛋打的結局,危鋒意懶心灰地嘆了口氣。
“老弟啊,婚姻跟補漁網一樣,時不時會破個小洞,只要及時補上,照樣是張好網。還有啊,你想跟她父母講道理,怕是不現實。為啥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就因家務事往往是講不清道理的。”知曉前因后果的老魏,已放棄了勸危鋒登門的打算,換做他,恐怕也很難做到。
危鋒愁眉緊鎖地望著臺面上的那盆水竹,記得是刀璇去年送給他的,長勢正旺,“可我的這張網早破成兩半了,咋補?”
“那也比重新織一張網省事兒多了。”老魏最后這句話,聽在危鋒耳里,更像是個冷笑話。
危鋒跟明家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在他的隱忍下暫時平靜了下來。
未能如愿的金絲,見媒人這招無效后,使出了最后的絕招——逼明天。
17
好不容易等到周末,危鋒一大早去超市買了一大堆好吃好喝的,回來把房子里三遍外三遍地拾掇干凈,就等明天回家過兩天舒心的二人世界。兩人已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可眼下洛城苑的房子還沒裝修完,只有周末才能聚一起。
危鋒左等右等,一直熬到中午,大門始終沒見動靜。打電話一問,明天還沒出門,被她媽堵在家里談心。危鋒的好心情,正一點點燒成一股無名火。原本以為娶個乖順的女孩子能省心,現在看來大錯特錯。乖順一旦用錯了對象,只會制造出更多的麻煩。
一直等到夜色四合,明天還是沒有回家,晚上八點多,危鋒異常郁悶地一個人刨了幾口白米飯,桌上的菜幾乎沒動筷子,心頭越發火大了,郁悶地躺在客廳沙發上翻騰,直到沉沉睡去。
咔嚓兩聲清脆的開門聲,在寂靜的夜晚特別響亮,危鋒被驚醒了,一看茶幾上的鬧鐘,已經是夜里十點半了。開門進來的明天,一臉倦怠,眼圈兒發紅,走近一瞧,布滿了血絲,原本惱怒萬分的危鋒,心有不忍地一把將明天摟進懷中,抱怨的話一句也沒說出口。得到丈夫體貼的明天,身子一軟,徹底癱在了危鋒的懷里。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彼此心照不宣。夫妻間,相濡以沫的默契,正在兩顆年輕的心間流淌。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屋里的溫馨,明天拿過手機一看,臉上閃爍著明顯的不耐煩,按下接聽鍵后,只是一直嗯嗯地支應著。金絲的嗓門卻越抬越高,一旁的危鋒聽得一清二楚,他不想讓明天作難,拿過手機直接對金絲說道:“媽,婚禮的事情我們確實不想辦,明天怕你們不高興,才一直忍著沒說。”
金絲一聽危鋒的聲音,立馬急了,“那怎么成?不辦絕對不成!”
危鋒早沒耐心了,只想早點兒擱了電話,“如果您非要辦,我也沒辦法,我到時候可以選擇不出現,您到時候可別見怪。”
“混蛋!你真是個混蛋……你等著,我馬上跟姨夫一起過去找你們去。你要不開門我們就砸門,大不了我把明天帶回來……”金絲沒想到危鋒敢這樣公開叫板,在電話另一頭聲嘶力竭地叫嚷開了。
“您隨便!”危鋒沒想到丈母娘居然無理取鬧到要找人前來砸門,居然拿個坐過牢的人來公然威脅自己,氣不打一處來,也就不再客氣了。
明天不想事態變得更嚴重,從危鋒手中搶過了電話,繼續聽著母親的怒罵和叱責。盡管當晚金絲并沒有采取行動,但她跟危鋒的心結算是擰巴上了。
第二天一早,明天便接到了姑媽明惠的電話,讓她無論如何帶著危鋒到家里去一趟。危鋒原本不想去,用腳趾頭都能猜到,明惠是想當說客說服自己。但明天以自己的工作是姑父幫忙安排的、每年都要去感謝一趟為由,軟磨硬泡地讓他答應了下來。危鋒一直琢磨著找機會把明惠上次給明天的喜錢還回去,這樣明松就沒理由借他們的名義花這筆錢了。
危鋒在明惠家附近的超市買了好幾百塊錢的東西,大包小包地扛著去了明惠家。果然,吃飯成了小插曲,明惠苦口婆心的勸說才是真正的目的。原本就沒大矛盾,各自的立場不同罷了,賭氣的成分更多。
“您說說,我跟明天是注冊登記的合法夫妻,他們憑什么深更半夜跑來砸門?還找個坐過牢的人來威脅我,什么意思?當初考慮辦婚禮是為了他們高興,如果辦了他們反而不高興,再辦還有啥意思?所以,我跟明天商量還是不想辦了……”危鋒對明惠的印象一直不錯,說起話來也就沒了遮掩,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牌。道理全在危鋒一邊,除了勸慰,明惠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明天一直眼圈兒紅紅地陪在危鋒身旁,一言不發。父母的堅持她能理解,丈夫的委屈她更明白,左右為難,惟一的辦法只有沉默。
危鋒不想明天繼續為難,更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跟明家糾纏不清,狠了狠心,答應了婚禮的事情。甚至主動提出了在婚禮舉辦前,帶著父親到明家登門拜訪,捎帶提親,這也算是把明家所有的心愿了結了。
危鋒的這一決定,不但明惠滿意,明松跟金絲更是歡喜。再見面時,金絲主動向危鋒道了謙,說不該在電話里罵他混蛋。
這讓危鋒想起了老魏前幾天說過的一段話:“圍城之戰,要么勢均力敵,較勁中拉扯前行;要么一方徹底服軟,落葉隨風,倒也相安無事;最悲催的是,勢均力敵的雙方,一方突然收勁,以為自己的退讓可以換來皆大歡喜,結局往往不但沒有得到退一步后的海闊天空,而是被收不住勁道的對方踩踏在腳下,找補,難;不找補,不甘,幸福就這樣被懸在了進退兩難的半道兒上,最終成為一個死結……婚姻,是道無解的命題。”
18
危鋒父親一行十余人,在婚禮前兩天趕到了洛城。為了徹底遂了明家的愿,父親和同行的親友還沒來得及好好喘口氣,第二天一早就拎著大包小包的土特產,跟著危鋒換乘了兩個多小時的公交、地鐵,趕到明家提親。再不去,就只能在婚禮上見面了。無論如何,婚禮上兩親家互不相識,有些說不過去。
金絲原本安排了金貴開車前來接人,但當天大霧,考慮到安全,危鋒沒讓金貴來接人。其實他心里,也不愿意欠金貴一個人情。
當危鋒帶著親友團出現在明松家時,發現金貴也在場,黑著一張臉,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明明說好父親前來提親,咋會多出個局外人呢?危鋒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沒多想。
一個一輩子在大山里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跟世居洛城的知識分子,完全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幾句簡短的問候和客氣話,過門很快就完了,為了避免冷場,明松招呼著客人到樓下訂的餐廳就餐。
危鋒走到金貴面前,熱情地叫了聲“姨夫”,還主動伸出手去,金貴從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聲,算是應答。見一屋子人都在看著他,才愛答不理地抬手跟危鋒握了握,很快就甩開了。
一行人剛下樓,金貴甩下句“我先走了”,就朝停在樓下的車走了過去。危鋒雖不明究里,但對方畢竟是明天的姨夫,即將成為親戚,不能失了禮數,跑過去拉著金貴的手挽留,讓他一道吃了飯再走。
金貴繼續冷著臉,甩開危鋒的手,鉆進車里徑直開走了。到了這份兒上,傻子也明白了金貴是故意在針對危鋒。
危鋒尷尬地站在原地,翻來覆去地琢磨,也想不起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對方,還是金貴自己哪根筋不對付?
金絲快速走到他身邊,小聲嘀咕道:“你還不知道吧?你這回可是把姨夫得罪了!”
危鋒眉頭一皺,滿臉疑惑地看著岳母大人。
金絲繼續道:“你上次去姑姑家是不是說了嫌棄他坐過牢的事兒?你不要否定,你姑姑全部轉告姨夫了,你說,他能不生氣嗎?今天先不說這些了,找時間跟你姨夫喝杯酒道個歉就行了。”
危鋒想起上次去明惠家拜訪時,確實提過金絲要帶金貴前去砸自己家門的事兒,但并沒有嫌棄對方坐過牢的意思,更沒有說過類似的話語,只是提了句金絲當時的做法擺明了是意圖拉一個坐過牢的人去威脅自己。沒想到卻被明惠傳了閑話,而且還走了樣兒。
盡管心里覺得不是個事兒,但危鋒還是想找金貴解釋一下,以免他誤會更深。抬頭一看,金貴的車早已開出了小區大門,只好暫時作罷。
危鋒跟金絲邊追趕前面的人,邊爭論了起來:
我沒有看不起姨夫的意思,上次在姑姑家也沒說過這樣的話,只是話趕話地溜了句‘以姨夫的身份憑啥大半夜跟著跑來砸我的門?難不成用坐過牢的背景來嚇唬人’,還是姑姑主動提起的。
你跟我解釋有啥用?姨夫覺得你看不起他,就因為他坐過牢,說這是對他的侮辱。
哪兒跟哪兒啊?我沒看不起他。再說了,他要真坐過牢,被人提起也很正常,咋會扯到侮辱上去呢?難不成他沒坐過牢?
不管咋說,你得給他道個歉。
我不覺得自己有錯,干嘛要道歉?頂多解釋一下。誰傳的閑話誰道歉去,要不您把姑姑找來對質,看到底是誰說的。
那不成,必須你去道歉。一家人哪里來的那么多道理可講!
居然把作為親戚的姨夫扯到了“一家人”的概念上,眼下的金絲完全擺出了一副不講理的架勢,逼著危鋒去道歉。
危鋒越聽越搓火,但一大家子人等著,只好強忍心頭的厭煩,沒再言語。
明松對這頓象征意義的飯很是看重,點了滿桌子的大魚大肉,但危鋒的父親患有嚴重的胃潰瘍,吃東西很少,更不能喝酒。明松對親家勸酒無效后,把矛頭轉向了余下的人,硬拉著給每人面前倒了滿滿一大杯白酒。
危鋒的親友很少有喝酒的,卻又不想他為難,只好客隨主便。散席的時候,興奮過度的明松早已酩酊大醉,在包間還搞了場“現場直播”,吐得一塌糊涂,根本沒法兒開車了,被金絲跟明天扶著回去了。
危鋒打了幾輛車,把親友帶到梅園賓館入住,這里離第二天舉辦婚禮的相府僅隔了一條馬路。但一個三星級,一個五星級,價格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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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鋒安頓好親友后,當晚就跟明天先住到了相府酒店贈送的新人房。
第二天中午12點,兩人的婚禮在一樓的大廳如期舉行,前面的過程還算順利。
輪到新人敬酒時,當著眾人的面,金貴、趙白雪兩口子不但沒有跟危鋒碰杯,金貴還黑著臉陰陽怪氣地嚷嚷著:“我不是你姨夫,不配做你的姨夫……”趙白雪更是正眼都沒瞧危鋒一眼。一旁陪著敬酒的金絲,不但不出面圓場,還跟著起哄:“你看,你看,把姨跟姨夫得罪了吧,還不趕緊道歉!”
明天被眼前的架勢嚇蒙了,不知所措地端著杯子跟在危鋒身后。此刻的危鋒心頭怒火萬丈,卻不得不強行壓住,又倒了一杯酒,滿臉堆笑地沖金貴說道:“姨夫,之前有啥不對的對方,您多包涵!”說完主動把酒喝了。
金貴繼續冷著臉,不接茬兒。一旁跟拍的攝像師是金絲請來的同事,看不過去了,勸著金貴把酒喝了,轉身沖危鋒小聲道:“新郎官,別往心里去,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危鋒強顏歡笑,點了點頭,在金貴“我不是你姨夫,你多牛啊”的嚷嚷聲中,到下一桌敬酒。
除了一個勁兒地催逼危鋒道歉外,自始至終,金絲都沒替他打過圓場。明天替老公委屈,生性懦弱的她又不敢吱聲,只能死死地挽著危鋒的胳膊,生怕一不留神跟丟了似的。滿堂賓客,不明就里,也沒人出面勸說。
女方親友的一圈兒酒敬完,自家兩桌親友還沒來得及敬酒,金絲就貓著腰走到了危鋒身邊,小聲道:“你剛才的道歉姨夫不滿意,趕緊再去道個歉。”
危鋒扭頭看了金貴所在的桌子,見明惠等人正在勸說,強壓心頭怒火,沖金絲說道:“媽,我剛才已經道過歉了,您不也在場嗎?再說了,我這邊兒親友的酒還沒敬呢,撇下他們合適嗎?”
見危鋒面露慍色,金絲滿臉不悅訕訕地走開,走到金貴的座位上,兩人交頭接耳地嘀咕著。
婚宴吃的就一排場,人累,胃口自然不大。陸續有親友告辭,惟獨金貴那一桌,十幾個人,一個人都沒挪窩,看架勢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危鋒忙著送客,自家的親友只好在座位上干等著他。
好不容易又送走了一撥明家的親友,剛一轉身,就被金絲神神秘秘地拉到了大廳的柱子后面,“你們還是躲一躲吧,你姨夫恐怕要鬧事兒。”
“憑什么?”危鋒實在忍無可忍,徑直朝婚宴大廳走去。自己大喜的日子,不但遭人冷臉,無理攪場子,完了還得像孫子一樣躲起來,簡直豈有此理!
金絲快步跟上來,一把拽住他的手,再次把他拉到了一旁。明天也跟著母親一起拉著危鋒,讓他避一避。
看著明天滿臉的懼怕和擔憂,實在不愿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鬧出更大的不愉快,危鋒作了次深呼吸,再次忍了下來,撇下親友,帶著明天到一樓的茶吧小坐,希望金絲能趕緊把金貴勸走了事。
其間金貴跟趙白雪不斷地在宴會廳出入,像是在找人。半個小時過去了,危鋒一看時間,暗道一聲不好,離三哥登機的時間不到兩個小時了。起身帶著明天朝宴會廳走去。
剛到宴會廳走廊,迎頭碰上了金絲,“你還是趕緊去給姨夫道個歉,他那道坎兒還是沒過去,不肯走。”
危鋒心頭掛記親友的安頓和三哥的行程,委曲求全道:“媽,我先把親友送回酒店,送三哥上車去機場,回頭我再去跟姨夫道歉。您看這樣行嗎?”
“不成,姨夫現在就等著你,你過去說句話,喝幾杯酒,耽誤不了多少時間。”金絲很堅持。
金貴擺明了是來鬧場的,加上喝了不少酒,膩歪勁兒十足。危鋒知道,只要自己答應金絲的要求,就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結的事情,“再道個歉也行,喝杯酒也沒關系,等我把親友安頓了吧,萬一他沒完沒了,三哥的航班就趕不上了。”
突然,宴會廳的大門被人猛力推開了,旋即響起了一聲怒吼:“誰沒完沒了啦!”金貴帶著那張被酒精憋成醬豬肝的臉,氣勢洶洶地朝危鋒沖了過去,看架勢要動手。原來他一直躲在門后偷聽。
危鋒見狀,郁積心頭的怒火徹底爆發了,但他沒有先行動,而且做好了回擊的架勢,冷眼瞪著金貴。宴會廳里的人早被驚動了,紛紛出來拉勸。危南不擔心弟弟吃虧,而是擔心他一時沖動,毀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一把抱住金貴,拉到了遠處。
“你敢侮辱我?你敢瞧不起我?你不是能說嗎?我今天就跟你擺一場,看誰有理?小樣兒,我還收拾不了你……”無法掙脫的金貴,繼續大聲怒罵著。
危鋒虎著臉,繼續冷冷地盯著金貴,沒言語。他在猶豫要不要好好收拾收拾這個不知趣的酒鬼。收拾了,三哥的航班就耽誤了。不收拾,看架勢對方還不會收場,也難脫身。正猶豫著,隨著“啪”的一聲脆響,左臉突然傳出一陣火辣辣的疼。一道人影,從他身旁快速閃到了金絲身后,定睛一看,原來是趙白雪趁他不注意,從旁偷襲,打了他一耳光。從此,這聲熟悉的炸響總時不時地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加重著無可奈何的恨。
怒極而笑的危鋒,剛朝趙白雪方向邁動步子,就被幾雙手死死地拉住了。趙白雪偷襲成功,見危鋒臉上的神情怕人,趁亂躲到了金絲身后。
一臉幸災樂禍的金月,把嘴湊到危鋒耳邊,用教訓的口吻說道:“你看,叫你說話不小心,這下惹禍了吧。”危鋒扭頭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沒繼續說風涼話。
遠處,金貴還在危南的阻攔下叫囂著。
明松一直不見人影,金絲見危鋒被打,沒再繼續言語。
門廊里時鐘的響聲把危鋒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他正要朝危南走去,危南已先朝他走了過來。他一直拉著金貴,沒見到弟弟被趙白雪打的一幕,一把抱住危鋒,在他的耳邊小聲道:“弟弟,今天你可千萬別沖動,大喜的日子,走到今天不容易,不管對錯,看在明天的面子上,看在他是個長輩的份兒上,忍了吧!這樣,看在三哥的面子上,你就再給他道個歉,陪杯酒……”
危鋒看了三哥一眼,扭頭看了看四周自己的親友,點了點頭,走回宴會廳坐下。剛坐下,金絲就快步竄到他耳邊,叮囑道:“只管道歉,千萬別提姨夫坐牢的事情,要不然事情會越鬧越大。”另外有人早把金貴拉到了同一桌,像事先排練過一般,趙白雪及時地出現在金貴身旁,還拉著金絲一起坐下,莊嚴地接受危鋒的道歉,而對自己打人的事情卻只字不提。
20
腳踝處的異癢,把危鋒從被刀璇比喻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沉思中拉回了現實,一只雪白的京巴正趴在腳邊,舔他的腳。一位身著低胸連衣裙、打扮妖冶的爆乳少婦,快速地走到他身邊,一邊心疼地喊著“寶貝兒”,一邊彎下腰去抱那只京巴,絲毫不介意胸口的風光會悉數暴露在危鋒眼里。
對面的林兵見狀,露出一臉壞笑。見危鋒沒搭理他,繼續跟刀璇打嘴仗。
刀璇卻不接茬兒了,支使他到馬路對面的超市買冰激凌,隨后把椅子徑直挪到了危鋒身邊,光滑的大腿看似無意地碰了碰危鋒的放在腿上的那只手。
危鋒側目看去,是刀璇將自己的手機和一只白色的耳麥遞了過來,示意他看上面的一段視頻。蘋果iPhone5的畫面甚為清晰:兩個女的站在大街上,身穿紅衣服的矮胖女子正跟身穿黑裙子的瘦高女子發生爭吵,“紅衣服”不小心踩了“黑裙子”一腳。突然,“黑裙子”揮手朝“紅衣服”打了過去,“紅衣服”閃身避開了,隨后抬起胳膊左右開弓,狠狠地扇了“黑裙子”兩耳光,異常響亮,“黑裙子”的臉很快就紅腫了,吱哇亂叫著要還手,卻被一旁的人拉住了。
突然,一個只穿了條短褲衩的中年男人怒吼著朝“紅衣服”沖了過去,一拳砸了過去,只見“紅裙子”快速側身,避開“短褲衩”的沖撞和拳頭后,撿起地上的一塊板磚,待“短褲衩”轉身欲再次揮拳時,一板磚狠狠地拍向“短褲衩”的面門,“短褲衩”一聲慘呼后,滿臉鮮血地蹲在了地上。四周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先打人不說,還兩個打一個,真不像話”,“連女人都打,活該”……“紅衣服”拍拍手,走出人群上了一輛沒掛車牌的摩托車揚長而去。
接著警察出現了,“黑裙子”的面貌清晰地出現在鏡頭里,當危鋒看清對方的面目后,大吃一驚,趙白雪?怎么會是她呢?那么地上那個被人拍了一板磚的就是金貴了?怎會剛好有人從始至終地拍到了這段視頻呢?是個挖好的坑?危鋒突然想起前幾天午餐時,刀璇說自己手機沒電了拿了他的手機玩游戲,難不成從他手機里復制了金貴家的地址電話?危鋒驚疑地看向刀璇。
刀璇眨巴了一下眼睛,神秘兮兮地遞了句:“紅衣服,退役職業摔跤手!”見危鋒面露憂色,跟了句,“頭兒,你不要管那么多,這事兒跟你我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總會有人替天行道。大街上到處都是攝像頭,這段視頻我是從網上下載的。你心里舒服點兒沒有?要是舒服了,以后就好好跟嫂子過日子,吵架傷感情。”
危鋒并非幸災樂禍的人,但這段視頻確實令他人心大快。做了次深呼吸,伸手摸了摸胸口,感覺舒暢多了,此前糾結的那個死疙瘩不知何時竟然不見了。
危鋒突然聯想到,如果婚禮當天故事的女主角是刀璇,遇到同樣的情況,又將是一番怎樣的情形呢?至少,自己不會感到是在孤軍奮戰吧。
“服務員,來瓶老白干。”一向不鬧酒的刀璇,突然招呼著要起酒來,言行十分異常。危鋒心生疑惑,正要開口問,刀璇舉杯將滿滿一杯老白干灌進喉管后,眼圈兒好好地看向危鋒,沒等他開口,主動交待了下文:“頭兒,干完這個月,我就辭職回東北了。在哪里打工還不都一樣,還不如離父母近點兒。不用勸我,我已經決定了。”
林兵拎著一包冰激凌走了過來,危鋒欲言又止,一時間竟感覺到從未有過的不知所措。腰間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明天打來的,她餓了,問危鋒要不要回家做飯。危鋒應了聲“不回”,隨即關了手機。他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刀璇一眼,鼻頭一酸,在刀璇的淚眼蒙眬中沖服務員喊道:再加一瓶老白干、四十個肉串!
今夜,他只想痛快地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