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 曄,天津理工大學漢語言文化學院講師

電影《小時代》海報
2013年的華語電影市場無疑是被“小時代”系列電影搶盡了風頭。據報道,《小時代1》上映首日票房高達7700萬元,上映前四天就拿下2.7億元票房,而《小時代2》上映僅三天,票房就突破億元大關。與此同時,圍繞著它的評說便一直持續至今,儼然成為了一個文化事件。眾說紛紜之中,批評之聲響徹一片,精英們聲嘶力竭地譴責,網友們毫不留情地拍磚……當然,也有大批小四的擁躉集體吶喊,來維護這部被他們奉為自我宣言式的作品。在這里,筆者不想參與進這樣代際感十足的辯論,只想探究緣何一部缺少內容,情節單一,拍攝手法也顯業余的影片,會帶來如此的轟動效應,其中又有哪些值得發掘的冷思考。
文藝是人類社會的審美意識形態,其在諸種意識形態中具有獨特性。文藝的特質在于以審美方式即通過塑造形象來表達人類對社會生活的認識理解、對人生情感道德的價值追求。然而,在消費主義時代,文藝的審美方式似乎成為了一種文化消費,這導致了人們的審美理想和審美趣味被在消費主義文化統治之下的消費意識所主宰。審美理想是“審美主體心目中關于完善的美的觀念,它在一定程度上決定著主體對于審美對象的選擇以及所做出的審美判斷,同時,它也是一種人生修養。審美理想與人生理想、美的境界與人生境界是合二為一,完全統一的。”(《美學》,朱立元著,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79-81頁)審美趣味是一個人“在審美活動和審美評價中所表現出來的主觀愛好和傾向”(《美學》,前揭,79-81頁),它包括審美主體的鑒賞力及其興趣和品位。被消費主義文化所綁架了的二者在“小時代”系列電影中突出地表現為:演員均為當今娛樂圈的偶像派演員,他們擁有出眾的外表,傲人的身材。尤其是男性演員清一色展現出亞洲花樣美男的氣質: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膚、纖細的身材以及酸澀的表達。“偶像”成為了形式固定的符號,人們消費的不是他們的演技,而是演員本身以及附著在他們身上的各種物質化的東西。實際上,這不是“小時代”的創造,而是我們生活的大時代的現實表現。打開電視機,看看充斥熒屏的各大真人選秀類節目,你能在千人一面的“高富帥”和“白富美”面前做出分別嗎?他們在形象上失去了個人的特質,就連說話也是一貫的港臺腔。在現實生活也常見很多年輕人根據影視作品以及各種時尚雜志裝扮自己,他們甚至在還沒有接觸現代化和高級消費社會之前,就已經建立了關于消費資本的表象和對此的向往。而這正是現代消費主義文化的仿像表現。在消費主義時代,人們的消費意識形態被包括廣告、電影、電視、文學作品等文化作品和視覺藝術的各種手段所主宰。這些視覺藝術手段導引人們首先體驗到了視覺消費的快感,與此同時,人們的審美標準在潛移默化中被制定,形成了風格化的軀體意象。于是,在人們的意識形態中,已經無法區分是電影在模仿生活,還是生活在模仿電影。在這亦真亦幻之間,本應多元化的審美趣味被顛覆,小到在青年群體的外型包裝出現風格同質化傾向,大到各地城市文化的地方性正在消失,城市建筑和娛樂文化正在趨同。而“優秀的文藝作品應該創造真善美和諧統一的藝術形象,它不僅能給人以對歷史與現實的認識啟迪和對情感道德的凈化提升,而且還應給人提供健康向上的審美娛樂。”(仲呈祥:《充分認識文藝的意識形態屬性——學習習近平同志“8·19”重要講話的體會》,載《光明日報》2013年9月23日)所以,“小時代”帶給我們的遠不止對低俗審美趣味的抨擊,而是文藝作品應該如何重建高尚的審美理想和多元化的審美趣味。
文藝作品不可讓真正的英雄缺席。縱觀古今中外,凡有影響力的經典作品中都不乏英雄形象。影視作品中,不同時代的各式英雄人物也為人們所深深懷念。他們將時代特色和理想主義的光輝烙印在一代代受眾心里,帶給人們豐富的審美體驗和審美價值。然而,經濟飛速發展的今天,物化的價值訴求彌漫于整個社會的價值空間,這一點不可避免地體現在了文藝作品之中。我們看到無論是文本創作,還是影視劇作中,英雄形象趨于單一、單薄。他們或多或少地帶有商品社會的印記,成為物化的財富象征,英雄身上體現出來的文化精神被過度物質化、符號化了。尤其是像“小時代”這一類青春偶像題材的影視作品,其核心就在于對劇中偶像的塑造。法蘭克福學派的思想家阿多爾諾曾說過,在文化工業中創造偶像崇拜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策略,偶像們通過其看似獨特的個性和英雄氣質博得公眾的青睞。對于青年群體而言,偶像崇拜可以說是消費意識形態下的一種英雄崇拜。但是,這個“英雄”已不再是原始意義上具有深刻文化精神的“英雄”,而是物質的代名詞,是“經濟英雄”,大眾對英雄的崇拜也不再表現為對英雄精神的傳承,而是轉變對物質財富的消費,也就是對英雄的消費。其實,在“小時代”系列里,并非沒有個人奮斗的正能量的體現,主人公顧里雖說是個富二代,但是她也是一個充滿奮斗精神的人,她刻苦努力,對于自己的專業態度極其認真,兢兢業業近乎到了苛刻的地步。正因為這樣的努力,所以她才成為同學崇拜的偶像。但是,無論是小說還是影片,都將這一層個人奮斗的“英雄”氣質有意地削弱了,人們看到更多的是被財富和名牌包裹起來的顧里。影片中,她成為一個物質的符號,被大眾消費。而另一個本應被塑造為通過個人奮斗來改變命運的小人物林蕭,在劇中卻表現為顧里的無限崇拜者,成為了大眾對“英雄”消費的代言人。影片給大眾定制的“英雄”觀是對財富和權利的崇拜,是唯物質主義的“英雄”觀,物質戰勝了英雄,真正的英雄在電影中退位了。

電影《小時代》劇照
“小時代”系列影片所反映的價值觀問題是讓精英們和眾多網友憤懣和唾棄的核心。無論是在“小時代”系列小說還是電影中,各種世界名牌商品或商標如走馬燈般地在觀眾眼前晃來晃去,甚至是毫無來由地堆砌奢侈品。如此發泄般地炫富,如此肆無忌憚地渲染著拜金主義、享樂主義,這些為大眾所不齒。然而我們也看到了,奢侈品牌的堆砌恰恰成為了“小時代”系列火爆的重要砝碼,這使得我們思考,在商業化的中國社會,人們在擺脫了長久的苦難之后,對于擁有豐厚的物質生活有著超乎尋常的渴望,這種被壓抑了多時的欲望的洪流,在突然獲得釋放之后,便以難以想象的強大爆發力裹挾著人們涌進了一個可怕的漩渦之中:物質與精神,到底誰能戰勝誰?在這樣一個消費主義時代當中,如何在物質生存和精神生存之間尋找到平衡點,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從“小時代”系列影片來看,這個答案是似乎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有專家說,“《小時代》是欲望電影,它涉及到一代人的夢想、一代人的欲望。”(王研:《“小時代”系列電影究竟能夠代表誰?》,載《遼寧日報》2013年8月13日)他們渴望成功,渴望實現夢想,然而,成功應以什么來衡量呢?《小時代》給我們呈現的標準是一種虛幻的鏡像,“以現實的形態將欲望具體化,并制造出了一個看似真實的‘空間場’”(《“小時代”系列電影究竟能夠代表誰?》)。《小時代》中的各種名牌服飾,從文化的角度來看,其實就是標簽,成功的標簽。在郭敬明們看來,擁有名牌就是成功的標志,于是,“成功便被標簽化了、符號化了,這是一種可怕的價值觀。對于那些極易受到流行文化影響的廣大青少年群體,難免不會產生對于現實、人生、社會,甚至是價值觀塑造上的錯位和偏離,其根本點就在于對主要受眾群體的現實價值取向和社會、自我認同感的滲透。”(《“小時代”系列電影究竟能夠代表誰?》)因為從影片中我們只能看到“富二代”們赤裸裸地炫富以及對物質貧乏者的鄙夷,有意弱化通過個人奮斗獲得財富,走向成功的信息。年輕的觀影人從電影中感受到的巨大的沖擊力在現實社會中無法得到呼應,因此造成的價值觀的偏離和錯位。從這一點來看,“小時代”系列電影等流行文化的廣泛波及力足以對主流價值觀產生巨大的沖擊和碰撞。在這里,我們要說,電影中所渲染的拜金、享樂和消費至上又何嘗不是與今天這個時代相呼應的呢?想想中國大媽們名揚華爾街,郭美美澳門炫富,國人海外“批發”奢侈品,惹得外國人早早就惦記著“十一黃金周”的到來,就連還未諳世事的學齡兒童也要名牌武裝之后才有面子上學……這些難道不是大時代里的“小時代”,難道不是“小時代”里大現實的最好注腳嗎?消費主義文化中仿像的再現,再一次使人們在虛擬與真實之間無從分辨。
不可否認,在現代商業社會中,任何人也不能拒絕物質,但是物質絕不應當成為人的主宰。如今我們面臨著社會財富分配不均,兩極分化漸趨嚴重,錢權關系日益緊密的現實,人們趨利的心理愈加膨脹,隨之而來的對于財富的羨慕、渴望和崇拜,使得人們將追求財富作為人生的奮斗目標。然而當現實的境況使得財富夢落空時,人們便會轉而通過在虛幻的藝術作品中填補心理缺失,就像“小時代”系列的定位:“我知道你不滿足于你現在的生活,沒關系,我來告訴你最美好最華麗的生活是什么樣的,你過不過這樣的生活不要緊,你看的時候覺得 high就足夠了。”(劉瀟:《虛火的<小時代 >》,載《光明日報》2013年7月19日)如此一來,“當一個時代的理想主義光芒逐漸暗淡,物質主義、享樂主義成為風潮,青春必然踏著崇尚消費、迷戀名牌、向往奢靡的舞步登場。”(《“小時代”系列電影究竟能夠代表誰?》)這將是多么可怕的現實困境!
“小時代”系列影片與其它同期上映的國產賣座電影有著相似的命運:一邊被吐槽,一邊高票房。有人將這種現象總結為“差評營銷”法,即假如一部電影被強烈抨擊,反而會激發觀眾的獵奇心理,帶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決心走進影院,進而推動票房大賣。這是存在于電影市場的悖論。著名評論家解璽璋認為,“某一種電影的流行和社會氛圍密切相關。當下社會是一個不大講求嚴肅的社會。且不說這種社會氛圍對電影的思想或藝術標準做何要求,在此氛圍下,對電影就沒有標準,若有,也即是否輕松、搞笑。”(楊夢瑤:《中國電影畫外音——解璽璋<說影>評述中國影像事》,載《烏魯木齊晚報》2013年8月6日)的確,放眼望去,我們的熒屏世界一片“鶯歌燕舞”,歡樂開懷,充斥熒屏的各種“好聲音”,哪個不帶有過度娛樂化、過度商業化的色彩?從《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到死了也中槍的杜甫、李白們,泛娛樂化色彩無處不在。人們利用惡搞只是想獲得巨大生存壓力之下精神釋放的快感,只是抱著娛樂至死的心態消費文化產品,而不在乎快感過后是否留有余韻,不在乎被消費的是否有藝術價值。當然,我們承認,任何一個文化市場的繁榮都離不開一個寬松自由的創作環境以及價值多元的社會基礎。但是,我們也必須承認,中國在市場化通俗化的進程中,文化市場走在了一條下坡路上。而作為文化形式重要組成部分的電影,一旦娛樂功能被過度放大,那么其原有的音樂、光影、美術、文學、戲劇等藝術要素勢必會有所消減,其藝術魅力和藝術價值勢必會嚴重受損。
中國電影市場正在被商業嚴重綁架。因為肩負著贏利的任務,導演們很難堅持自己的藝術理性,也就容易向商業妥協了。由此而來,被動地培養了觀眾偏重輕松娛樂的欣賞趣味,觀眾在無所選擇的情況之下,逐漸缺少了耐心,反感需要稍事沉靜觀賞的作品,而這又反過來制約了中國電影的發展。“文化產業繁榮的終極目標是為了提升整個國家文化的格調,推動文明的成長,而不是簡單地為泛娛樂張目,為物欲情欲大唱贊歌。”(石述思:《<小時代2>折射出什么?》,載《工人日報》2013年8月11日)想想《小時代1》上映時的票房曲線呈現逐日下降之勢,《小時代2》除了比第一部更加炫富,更加拜金之外,還有哪里有進步呢?再想想創造內地電影票房奇跡的《人再囧途之泰囧》和《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敗走北美,個中究竟耐人尋味。可見,商業性本不應屬于電影的品質,唯票房論的背后隱藏著巨大的文化危機,“如果不能借助商業的繁榮不斷推出福至心靈、助力時代價值觀成長的藝術精品大量涌現,《小時代2》的勝利只會加速時代價值進一步矮化,令人扼腕。”(《<小時代2>折射出什么?》)我們應該堅持文藝作品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的統一,決不可再繼續為那些社會效益并不好、經濟效益好的影視作品鳴鑼開道。
“小時代”系列電影的風行,是我們生存的大時代中某些復雜問題的一面鏡子,同時,它的出現也讓我們警醒并思索文藝作品該如何體現其價值,如何才能充分發揮其思想引領、輿論推動、精神鼓勵和文化支撐的作用。此時,與其聲嘶力竭地譴責,不如靜下心來反躬自省,是什么造就了“小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