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活看不明白的文（外一篇）

狄青

一篇文章發表出來叫人看不明白，實在算不得奇怪，可如果說此文章原本是一篇熱情洋溢的表揚稿，卻叫人看不明白，倒不是一件容易事兒。在我來看，此類文章也只有大家抑或正在奔向大家的路上的同志才配寫得出來，就比如，賈平凹。

曾讀任芙康《天是塌不下來的》的文章，文字尚好，很喜歡。但任在文中將賈平凹樹作虛心面對批評且從批評中獲益良多的正面典型，許是有他的道理，我卻有所保留。反證信手拈來。這不，在最近于甘肅蘭州召開的有關評論家雷達文學評論成就之研討盛會上，賈平凹的發言便很暴露出他的許多“活思想”。

賈平凹說：“作家和評論家就像兩口子一樣，在外是夫妻，在家是對頭，相敬如賓的時候很少，如果有，那也是新婚時候的事。大多數情況下，評論家是妻子，嚴厲地指責、刻薄，甚至謾罵作家，作家一旦抗爭，四周的聲音就會偏向女方，因此許多作家選擇忍受、不吭氣。”在這里，賈平凹所指的作家與評論家所謂“新婚的時候”，恐怕也就是作家與評論家吆五喝六勾肩搭背你好我好甜哥蜜姐的時候，倆人恨不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倘使不好到二人摟著不想離開床，攙著都走不穩路，便不足以證明蜜月的殺傷力！而蜜月一過，作家就成了受氣包，只能忍受評論家的“刻薄”與“謾罵”。可接下來，賈平凹話鋒一轉：“雷達的角色不是妻子而是丈夫，他總指教著妻子，指教做飯，指教穿衣，指教管錢，因為他確實比妻子水平高，他很強勢。”原來，這是老賈為了更好地凸顯雷達作為評論家的與眾不同和高人一籌而虛晃的一槍。并且在賈平凹心目中，誰的水平高，誰才配做丈夫。而妻子原本是該被指教的，之所以如今事情看似顛倒了，是因為妻子們普遍被慣壞了，忘記了三綱五常三從四德，對身為丈夫的作家說三道四又橫挑鼻子豎挑眼，也不自己照照鏡子，你們也配！

賈平凹說：“他（雷達）當中國作協創研部主任時，我沒在那兒開過作品研討會，他退休了，創研部給我開過兩次。”賈平凹又說：“他（雷達）當茅盾文學獎評委時我沒得獎，他不當的那屆，我得獎了。”依字面理解，賈平凹仿佛是在說，雷達在學術上對他賈平凹的嚴格要求與不講情面，這能說明什么呢？事實上，對于賈平凹的隨筆與散文，我一直認為寫得甚至比他的小說還要好，常能會心會意，就像我一直認為雷達先生的散文比他的文學評論寫得更精彩一樣。可是，面對這篇“表揚稿”，卻死活看不明白了。

賈平凹說雷達之所以有權威，第一條便是因為“他是甘肅天水人，整個西北在中國是高寒、貧瘠之地，它的社會基層是最能反映中國的”。這句話我也沒看明白。雷達在文學批評方面的權威與他在哪里出生有關系嗎？甘肅天水我去過，地理上屬于隴南盆地，恐怕是中國西北地區不多見的水草豐沛之地，在古代，隴南無論從地理環境還是人文環境，都與我們慣常理解的大西北有著諸多不同。而且，賈平凹在這里似不經意地把甘肅天水置換成了整個中國西北，可謂四兩撥千斤。“雷達生于此，他懂得這個社會，懂得這個民族，因此能做大事，敢擔當，憂患是貫穿在骨子里、血脈里的。”這是典型的牽強附會，說是“地域決定論”該是客氣的。

“沒有金錢在里邊，沒有人情在里邊，沒有怨恨在里邊，沒有投機在里邊，文章都會寫得觀點準確，通達順暢，文采飛揚。”這話我貌似看明白了，但卻又不知道賈平凹這幾句話是僅僅在頌揚一位文學批評家呢，還是在抱怨什么。而且，評論家既然是“妻子”，對作家老公能做的除了俯首貼耳，再也就是小罵大幫忙，否則，不是潑婦，大約也是該休掉的蕩婦了。

死活讀不下去的書

排行榜這事兒，緣起于海外，風靡于流行樂壇，周周發榜，期期更新，圖的是熱熱鬧鬧的娛樂，要的是上上下下的感覺。后接軌內地，襲國人特色，遂有了內地流行樂壇多達兩千余種名目不同的排行榜。樂壇外，排行榜早已被各業嫁接、遍地混紡，大到一個地區的經濟實力，小到一所學校的美女數量，都被好事者排出了榜單。更有那各省市打架能力排行榜、吃辣水平排行榜、睡眠指數排行榜、女人旺夫排行榜等等另類榜單不一而足，所以，當諸多媒體開始熱炒某一名曰“死活讀不下去排行榜”之時，我反倒奇怪有些人為何如此驚訝。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近年據說在出版界行情一路向好，給陳丹青、張大春、梁文道出過書，還時不時牽頭扯出一些文化熱點話題，近日更不甘寂寞地搞了個“死活讀不下去排行榜”，由讀者票選出來“十大讀不下去的文學類書籍”，于是便有了如下這份排名要分先后的榜單：1.《紅樓夢》、2.《百年孤獨》、3.《三國演義》、4.《追憶似水年華》、5.《瓦爾登湖》、6.《水滸傳》、7.《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8.《西游記》、9.《鋼鐵是怎樣煉成的》、10.《尤利西斯》。

據說這是廣西師大出版社在對數千名讀者的意見進行整理后，得出的一個榜單。且他們還梳理出讀者“難啃這些名著”的理由，以示有根有據。比如《紅樓夢》里的詩詞太多，妨礙了讀者對故事的理解；梭羅的《瓦爾登湖》有不少年輕人表示基本不知此書所云……“第一頁翻了10遍，內容依然陌生”；“于是領教了所謂名著就是用來放在書架上不讀的書，以上10本全部包含”。在這份榜單前十名中，中國古典四大名著悉數在列，此外便是《百年孤獨》等外國文學名著。就說《百年孤獨》吧，有人聲稱是因為書中外國人名過分冗長，稍多讀一點兒便分不清誰是誰；至于《追憶似水年華》和《尤利西斯》，有人則建議當成監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犯人必備書……”

說實話，這種榜的評選，本身便無敬畏，拿經典和大師來娛樂，非始自今日，卻至今日尤甚。面對網上眾多所謂微閱讀者、淺閱讀者和碎片閱讀者，在這樣的調查環境基礎上搞出來的一份排行榜，出版社該是完全了解將是怎樣一種結局。知道結局還要搞，目的恐怕只有一個，就是以娛樂神圣來吸引眼球。

《追憶似水年華》與《尤利西斯》在西方也不是受眾很多的書，也有許多人“死活讀不下去”，但與我們不同的是，人家可以不讀，但絕不會拿它去開玩笑，尤其是經過歷史檢驗且大浪淘沙的文學經典，按羅曼·羅蘭當年的說法就是其本身“都附有某種神圣感”，而這種神圣感無疑是需要有所敬畏的。

最近進行的一次全民閱讀調查報告顯示，碎片化閱讀如今已經占據了大多數人的閱讀時間，以往大塊投入讀書的時間，如今則變成見縫插針似的瀏覽。而那些習慣了長期接受碎片化信息的人，普遍表示要找回曾經的閱讀習慣和專注力已經變得非常困難，甚至，已不可能。于是閱讀被瀏覽取代，成了一目十行，成了秒殺。這份“死活讀不下去”排行榜的榜單恐怕也會被越拉越長，這世界上的所有經典終將被一網打盡。但我相信，總有一些人會把這些“死活讀不下去”的書讀下去的，用不著要死要活，對他們而言，這世上再沒有比做這件事更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