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經濟發展及其面臨的困惑

■ 田春生／文

（作者系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教授；華東師范大學俄羅斯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

2012年普京再任俄羅斯總統。普京重返克里姆林宮后所面臨的主要任務就是：在任期內，確保俄羅斯經濟不斷發展與宏觀經濟保持穩定，以實現國家崛起之重要目標。然而，在金融危機后的這幾年，全球經濟復蘇乏力而緩慢，這使得俄羅斯經濟發展面臨嚴峻的內外部環境壓力，經濟增長也具有不確定性。目前，俄羅斯經濟增長的不確定性，或被認為是普京總統面臨的最大難題。

俄羅斯經濟增長的拉動因素

本世紀以來，隨著普京執政及其對俄強力治理，俄羅斯經濟總體呈現恢復性增長的良好態勢，俄羅斯經濟增速和綜合國力日益回升。促進俄羅斯經濟增長的原因，既有普京確立適合俄羅斯國情的發展道路、政局穩定與政策得當等原因，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國際原油價格不斷攀升，為俄羅斯經濟提供了良好機遇。（見圖1）

圖1.俄羅斯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率（2000—2012年）（單位：%）

第一，宏觀經濟總體保持平穩運行狀態。從宏觀經濟層面看，在過去的10多年里，俄羅斯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約為5%以上，只有2009年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經濟增速大幅下挫。在拉動經濟的出口、消費和投資等因素中，外貿特別是資源品的出口，是拉動俄羅斯經濟增長的主要因素。在俄羅斯的GDP構成中，大約25—30%來自石油和天然氣行業，能源出口對俄聯邦財政預算的貢獻率約為60%。轉型后，以餐飲、賓館、旅游、教育等服務業為主的第三產業在俄羅斯得到較快發展，2012年第三產業占GDP比重為59.2%。第一產業占GDP的比重為4%，第二產業占GDP的比重36.8%；由于人們消費水平的提高，其最終消費支出占GDP的比重從2001年的60%上升到2010的70%。固定資產投資的增幅不高，在過去的時期內，其每年平均增幅約在6—9%之間。由于能源出口的紅利，俄羅斯財政收入逐年增加。以最近10年為例，俄聯邦預算為盈余的年份占多數，財政赤字的年份僅為2009年的-0.6和2010年的-4.1。此外，俄羅斯國際儲備額1999年為107億美元，截至2013年1月，國際儲備總額達到5376.18億美元，其中外匯儲備總額為5274億美元。俄國家債務占GDP的比重比西方國家低得多，日本為200%，美國為100%，德國為82%，而俄羅斯不到10%。

第二，資源品出口拉動經濟增長。俄羅斯經濟的資源型特征顯著，資源品出口是俄羅斯經濟增長的主要拉動因素。在2000年至2010年期間，俄石油出口收入增長超過5倍，由本世紀初的362億美元飆升至2010年的2063億美元。1999年，國際市場原油價格平均為每桶10—15美元，2000年底原油價格漲到每桶30美元上下。美國“9· 11”恐怖襲擊事件、伊拉克戰爭、新興經濟體需求旺盛等，導致隨后國際原油價格逐年攀漲，金融危機爆發時國際原油價格曾高達每桶147美元。原油收入在俄預算收入中所占的比重也大幅提升，從2000年占俄GDP的34.5%升至2010年的52%。根據俄國家統計局的數據，在俄羅斯全部九大類出口商品中，礦產品出口占到全部出口產品的大約三分之二。俄羅斯利用石油美元建立了穩定基金，其新增收入已用于償還前蘇聯所欠的巨額外債,用于實施一系列社會改革與居民福利,在全球資源（特別是油氣資源）價格攀升時期，俄羅斯的資源稟賦優勢和比較利益優勢在國際分工中得到體現，俄羅斯倚重能源等資源品的出口，使其經濟已保持10年多的增長期。

第三，普京將其治國理念付之經濟實踐。普京執政后，俄政府加強國家對經濟秩序和經濟運行的治理。實行“以國家為主導”的市場經濟道路，也即“國家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路徑，加快俄羅斯走出轉型衰退的困境，實現經濟復蘇。在實踐中，普京選擇適合俄羅斯國情的發展道路，確立了以“俄羅斯新思想”作為其治國理念，將俄羅斯愛國主義、強國意識、集權治理等國家權威的俄羅斯傳統價值觀念，融入其所推行的國家治理的一系列理念之中。這其中實際蘊涵有“國家主導”、“集中治理”等國家對于經濟和企業管理的思想，以及對大型國有企業實施國家控股的“國家資本主義”方式。俄政府通過采取整治葉利欽時期形成的寡頭集團、組建國家控股的大型旗艦企業、委派政府官員在一些壟斷性企業任職等方式，逐漸實現國家資本向國家命脈企業的擴張與壟斷，以“重新國有化”并采取控制國有股的管理方式，對在激進轉型時期被寡頭們所瓜分的重要國有資產重新加以股份化改造，并設立了俄羅斯國家“主權財富基金”。

第四，俄羅斯政局能夠保持穩定。普京執政后，俄羅斯政局基本保持穩定，這次俄總統選舉普京以高票當選。盡管大選期間，俄爆發大規模民眾集會和抗議事件，但并沒有對經濟產生消極影響。隨著大選結束，俄羅斯的抗議集會銷聲匿跡。這表明，普京政權能夠控制局面，盡管俄羅斯的社會矛盾并沒有消失，但俄政局能夠穩定的預期，對俄經濟發展是利好因素。

俄羅斯經濟發展的政策指向

俄羅斯在本世紀之初的經濟恢復性增長態勢，受到國際金融危機的打壓。與其他金磚國家相比，俄羅斯在國際金融危機中所遭受的重創最為嚴重（見圖2）。

圖2.1991—2010年俄羅斯經濟增長率及國際比較 （%）

在這樣的危機背景下，俄羅斯政府特別是普京與梅德韋杰夫之間，就俄經濟發展路徑與政策不斷進行探討。時任俄總統的梅德韋杰夫率先提出俄實現“全面現代化”的主張，并提出以振興高科技五大領域為核心的經濟現代化方案。普京重新執政總統后也提出，“俄羅斯需要新的經濟”。所謂“新經濟”，指的是建立在現代高科技基礎上的經濟，包括具有競爭力的工業和基礎設施、發達的服務業、高效的農業等。

普京倡導的以創新主導經濟包括如下內容：第一，新經濟應是“多元化經濟”。俄羅斯除發展燃料能源綜合體外，還將開發具有競爭力的一些部門；在俄羅斯高新技術產品出口實現倍增，高科技和知識產權部門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比重到2020年應該增長50%，以擺脫原料型經濟，提升本國制造業和國際分工的水平；第二，新經濟應是“有效率的具有高生產率和低耗能的經濟”。普京認為，“效率低下是俄羅斯經濟和社會未來10年面臨的最嚴峻挑戰”，應確保經濟中生產率提高一倍，在關鍵部門甚至達到更高水平；第三，新經濟應是“不斷實現技術更新的經濟”。俄應提高國內市場的容量，使俄更具投資吸引力，利用各種可能解決創新資金不足的問題；實現技術創新的企業比重，應從目前的10.5%提升至2020年的25%，達到目前歐洲的平均水平。第四，整合優勢企業資源，有條件控制國有企業的比重。俄期望讓國有公司在創新領域中扮演重要角色，推動高科技和創新產品的發展，組建全球化的、有競爭力的大型國家企業和垂直控股公司，以提高俄國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的地位；同時發展小企業，讓“小企業要占到整個經濟中工作崗位不少于50%”，到2020年大部分小企業應是全球市場上的智力型和創造性的部門。

無論是梅德韋杰夫提出的“全面現代化”主張，還是普京實施的“新經濟”戰略，二者的初衷都是一致的，即以高科技引領俄羅斯未來的經濟發展。圖為7月20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和總理梅德韋杰夫一同在圖瓦共和國度假。

無論是梅德韋杰夫經濟現代化的跨越式發展的主張，還是普京以提升大型企業和制造業的地位、實現“重新工業化”的新經濟構想，究其實質，他們在對俄經濟發展的基本路徑與實施政策上，都強調以創新型經濟改造俄羅斯的資源型的經濟結構，以高科技引領俄羅斯經濟發展。只是在實現方式上，普京更相信俄羅斯有能力依靠自身力量實現經濟現代化，因而被看作“堅持俄國強硬立場”；而梅德維杰夫則主張利用西方的資源和力量，通過發展與歐美的現代化伙伴關系，以促進俄羅斯經濟現代化。

在普京看來，俄經濟要“達到必要的速度”，它既是經濟問題，更是國家發展的關鍵。在他2012年5月7日簽署的“關于國家長期經濟發展政策”的總統令中規定，俄羅斯必須提高速度并保證經濟增長穩定性、增加俄羅斯公民實際收入、實現俄羅斯經濟在技術上的領先地位。然而迄今，無論是普京的“新經濟”構想還是梅德韋杰夫的經濟現代化方案，都未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俄羅斯經濟發展面臨的困惑

在普京執政的開局之年，俄羅斯經濟能否保持良好的增長態勢，是俄羅斯政府最為關注的問題。但自2013年初以來，受全球經濟不振和國際市場需求疲軟的影響，俄羅斯經濟在2013年前期經濟呈現低迷，進而引發人們對俄經濟前景和發展模式的質疑。以俄羅斯“伊茲博爾斯克”俱樂部的成立為標志，說明具有俄羅斯傳統價值觀的所謂“強國派”精英勢力在抬頭，并將對普京政府決策產生影響。該俱樂部聚集了俄羅斯思想學術界和政府中的部分精英，成立的目的是，“俄羅斯在蘇聯崩潰后錯失歷史機遇，在戰略上落后于自由主義的西方，現在需要‘沖刺式’發展，實施動員模式，集中資源維護主權，要把合理的歷史經驗與俄羅斯的宗教觀念結合，使之成為領袖和公民努力的內容與目的”。這表明，俄羅斯經濟已經走到一個發展轉型的十字路口，它所面臨的不僅是經濟增長的壓力，更是經濟發展模式的困惑。

首先，能源出口難以支撐GDP的持續大幅增長。俄羅斯利用石油美元建立了穩定基金，其新增收入已用于償還前蘇聯所欠的巨額外債,用于實施一系列社會改革與居民福利。在全球資源（特別是油氣資源）價格攀升時期，俄羅斯的資源稟賦優勢和比較利益優勢在國際分工中得到體現，俄羅斯倚重能源等資源品的出口，使其經濟能夠保持10年多的增長。但是，俄羅斯政府對于其經濟過分依賴能源收入的前景，也表現出了更多的擔憂。普京在2012年瓦爾代俱樂部的經濟對話中這樣解釋，“我們50%的預算要靠石油天然氣銷售獲得。但是如果從整體上考察國內生產總值，那么石油行業的收入是在減少的。我們計劃，油氣行業的收入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還將繼續減少”。

沃格特勒項目的所有4名業主于9月底通過投票表決決定，繼續推進兩臺AP1000機組的建設，并就有助于降低未來潛在財務風險的行動達成協議。

在俄羅斯的能源出口結構中，天然氣出口面臨削減的壓力。一是，近年來美國的“頁巖氣革命”沸沸揚揚，美國頁巖氣的開采與出口，對俄天然氣市場的價格形成競爭力；二是，歐洲國家削減對俄的天然氣需求、并要求俄天然氣降價已成事實。這不僅因為歐洲國家降低了能源消耗、提高了能源的利用效率，同時也因歐洲的能源多元化，導致其對俄天然氣依賴有所下降；最為重要的是，長期以來，俄向歐洲的天然氣市場價格實行長期合同框架下的天然氣價格與石油價格掛鉤的定價機制，由于近年來歐洲天然氣市場需求減少，現貨價格低于長期合同價格，歐洲一些國家紛紛要求廢除油氣掛鉤機制，實行獨立的天然氣價格，呼吁將期貨價格改為現貨價格。這使得俄歐能源貿易定價機制不得不改革，俄對歐洲天然氣供應國的價格也會下降。

其次，俄羅斯轉變能源依賴型經濟目前難度較大。按照普京的“新經濟”構想，俄羅斯應建立世界上最好的現代化能源部門、設立從事原料開采和加工的高新技術企業。據俄羅斯現代發展研究所的最新信息，俄將從依賴傳統的原料初加工，轉向創建對石油天然氣的深加工的生產鏈，以試圖在發展石化工業領域、打造“石化集群” 方面，取得對石油天然氣改造的突破口。這是俄羅斯實現創新發展和現代化建設的方向之一。但是，問題和矛盾在于：一方面，能源和原材料產業又是俄重要的經濟增長點；另一方面，俄實現經濟多元化的重要途徑就是對以能源產業為主的經濟進行調整。如果俄羅斯削減能源產業在經濟結構中的份額，經濟增長的目標將難以實現。在國際油價居于高位情況下，很難期待俄羅斯轉變其經濟增長對能源經濟的依賴。對于俄羅斯能源依賴型經濟，筆者同意日本學者的觀點，“我們不能期待出現治愈‘俄羅斯病’的特效藥，而有效利用資源利益來推動其經濟發展是俄羅斯的現實選擇，俄羅斯以‘推翻世界史’的速度實現了開放的市場經濟，但是，在重構文化背景和制造業基礎之后再來發展經濟恐怕還需時日”。

第三，轉換發展路徑和增長方式仍然困難。任何一個國家轉變經濟發展路徑都是一個長期的發展過程，特別是對于俄羅斯這樣一個傳統經濟結構根深蒂固的國家。況且，在過去的10年中，俄羅斯實行的是以“以國家主導的”市場經濟與治理方式，即“國家資本主義”的發展路徑。盡管在普京競選綱領中沒有提及“國家資本主義”和轉變“以國家主導的”經濟發展路徑，但是在實踐中，普京所推行的市場經濟，并非照搬西方的或美國式的自由市場經濟，而是具有俄國特色的國家推動的市場經濟，由于俄羅斯傳統發展路徑與歷史演進慣性，以及俄國人特有的思維定式和價值觀念，短期內轉變“以國家主導”的市場經濟，對普京來說顯然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小 結

總之，普京執政后的俄羅斯，既面臨經濟發展的機遇，更將經歷實現現代化的坎坷與振興經濟的艱難。實現經濟持續增長，這不僅關乎俄羅斯的政局與社會穩定，而且直接影響到普京的強國夢——俄羅斯重新崛起。俄羅斯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是一項艱巨而長期的任務，不過，只要俄羅斯堅持走符合其國情的發展道路，俄將能夠實現經濟增長與發展的最終目標。

[1] 中國國家統計局.金磚國家聯合統計手冊(2011).http://www.stats.gov.cn/tjsj/qtsj/jzgj2011/index.htm

[2] 國際儲備主要包括外匯儲備、黃金儲備、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儲備寸頭和特別提款權。

[3] 俄羅斯外匯儲備減少[EB/OL].(2013-01-18).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3-01/18/c_124246408.htm

[4] 俄羅斯中央銀行和HIS劍橋能源咨詢公司數據。http://www.1think.com.cn/lastcontention/201303/2013032820001.shtml

[6] 俄羅斯國家統計局數據。

[7] 2012年2月27日，普京在《莫斯科新聞報》發表了第七篇競選綱領文章——變化中的世 界（Россия и меняющийся мир），闡述俄羅斯外交政策以及他對一系列國際事務的觀點。http://www.rg.ru/2012/02/27/putin-politika.html

[8] 2012年5月7日，中國新聞網 。http://intl.ce.cn/sjjj/qy/201205/07/t20120507_23301645.shtml

[9] “伊茲博爾斯克”俱樂部(И з б о р с к и й к л у б)成立于2012年 9 月，由俄羅斯研究國內和對外政策的所組成的著名專家召開的定期會議。參加經濟領域的著名專家有：普京總統的區域經濟一體化顧問謝爾蓋.格拉濟耶夫；俄羅斯主張整合后蘇聯空間、建立歐亞聯盟的國際歐亞遠東主席亞歷山大.杜金等。目前，該俱樂部已經聚集了20多位俄國內愛國思想的知識分子和反自由派人士，以制定普京多提及的思想與戰略的突破，消除俄羅斯在各個領域的落后狀況，包括建立一個新的軍事工業和俄羅斯武器的綜合體。

[10] 盛世良.普京多管齊下，穩定社會政治形勢[J].歐亞社會發展研究,2013,14.

[11] 普京與瓦爾代俱樂部的經濟對話[J].邊境貿易,2012,31:8.

[12] 參見2013年4月25日莫斯科舉行的第14屆“二十一世紀國際高新技術論壇會議”信息.http://www.insor-russia.ru/ru/news/11219

[13] 具體參見日本一橋大學經濟研究所俄羅斯研究中心教授久保庭真彰的文章——俄羅斯經濟的轉折點與“俄羅斯病”，載于《俄羅斯研究》2012年第1期。文中指出，“俄羅斯病”指的是俄羅斯受油價變動擺布的資源依賴型經濟可統稱為“俄羅斯病”。這其實是一種“石油詛咒”綜合癥，但它不同于“荷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