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喻 丹,當代貴州雜志社黨建時政部主任、文學碩士

原新華社社長穆青(左一)曾提出,新聞報道也可增加自由活潑的散文形式,改變沉重死板的形式
新聞與文學是兩種文體,兩種行當,它們的本質區別是:新聞是真實的,文學可以也必須有虛構。這種本質的界限不可抹煞,不能忘記。凡發表在報紙、雜志、電視上的各種報道,其事實、姓名、地址、單位,必須嚴格地遵循真實的原則,必須經得起檢驗,這才是新聞公信力之所在。而新聞對于文學的借鑒,則是題材上、技巧上的借鑒,不是本質的混同。
新聞的生命是真實,文學的本質是虛構,兩者似乎冰炭難容。然而恩格斯認為:辯證法不知道什么絕對分明的和固定不變的界限,不知道什么無條件的普遍有效的“非此即彼”!在新聞和文學之間,也存在著這樣的相互關系。
從歷史的角度看,從新聞產生之日起,便與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顯然,新聞與文學關系的歷史同時構成了新聞史與文學史的一個部分?;仡櫄v史,從斯諾的《西行漫記》到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從范長江的《中國的西北角》到《中國青年報》記者報道的《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對于這些作品,新聞界把它們當作新聞范本學習,而文學界也將它們作為文學作品借鑒。
在實踐中,隨著新聞表達公式化的日益嚴重,接受者逐漸產生了審美疲勞,新聞工作者將文學注入新聞作品,如:運用特寫和散文式的新聞結構,使新聞事實更加豐富;在新聞寫作時綜合使用修辭,采用細節描寫,汲取富有感染力的文學語言等等。以文學創作的活潑形式,融匯感情、文字精彩之長,補新聞寫作結構呆板、語言枯燥之短。
文學技巧在新聞寫作中的運用,可以達到挖掘深度、拓展寬度、增加厚度的效果,達到優化新聞作品、營造媒體特色的目的。
梁衡說:“盡管新聞與文學有諸多的差別,但是,我們如果在新聞中盡量用一點文學手法,這樣的話,消息、通訊雖不是小說卻勝似小說,讀者在讀真人、新事時能得到藝術熏陶,這個新聞就有個性了?!边@里,梁衡提出了新聞寫作向文學借鑒的有效性。
梁衡這一說法其實并非首倡,在1963年的《新聞業務》上,新華社副社長穆青發表了《在工作感到的幾個問題》,文中提到:
“有的同志現在嘗試著用散文的筆法來寫新聞,也是力求創新的一種努力。我個人是贊成這種嘗試的。我覺得,從廣義上說,新聞即是散文的一種。因為新聞無非是告訴讀者發生了什么事、這件事有什么意義,散文中的敘事文不也是如此嗎?既然敘事文可以這樣寫,也可以那樣寫,為什么新聞就非受一定的格式束縛不可呢?為什么散文可以有個人的風格,而新聞就只能按照死板的公式去套呢?”
1982年,新華社社長穆青在《關于新聞改革的一點設想》中,進一步提出和發揮了這一業務思想和學術觀點:
“我們的時代,應當是新聞、速寫、特寫比較發達的時代。但實際上還不夠發達……我認為,我們新聞報道的形式和結構,也應向自由的活潑的散文式的方向發展。改變那種沉重的死板的形式,而代之以清新的明快的形式?!?/p>
從穆青到梁衡,他們都表達和實踐了這樣的觀點:新聞與文學,既有基本的界定,又不能機械地割裂,新聞在寫作中,是完全可以向文學采取“拿來主義的”:文學內容講究深度、意境,不簡單地、直接地反映一個事實;文學結構多樣化、自由活潑,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組織原則;文學文字優美、雋永,表情達意,可讀性強——這些不正是新聞寫作中所缺乏的嗎?
這里需要解釋的是,所謂的“散文”,既適用于廣義的概念(游記、速寫、隨筆、文藝通訊、抒情小品、雜感、傳記文學、報告文學),也適用于狹義的概念(形式靈活、篇幅短小、筆調自由的記敘文和抒情文)。
以散文的筆法寫新聞,包括了寫消息、寫通訊,也包括了寫新聞性言論。報刊上的“隨筆”專欄,包括國際隨筆和就國內新聞時間和問題撰寫的隨筆,基本屬于言論范疇,但又具有新聞性,筆法靈活自由,富有現實感,與一般的文學隨筆不同,其本質區別就在于它的新聞性和現實性。
2004年8月27日,新華社“奧運隨筆”專欄發表了一篇來自雅典的體育專電《從朱建華到劉翔》,隨筆的最后兩段寫得饒有興味,極具思想內涵:
今年的早些時候,朱建華曾在在一個場合忠告劉翔:“要學會抗干擾”。他坦承當年媒體的炒作給他帶來巨大的壓力,導致沒有拿到金牌。如今,媒體的發達程度哪是20年前可以相比?但是劉翔生逢其時,并沒有重蹈覆轍。
巧合的是,劉翔與朱建華同是上海人,參加奧運會時都是21歲,但是他們之間隔了20年,這是中國走向世間的20年。
其實,2000年以來,文學已經不斷注入各種新聞形態:一是各種報刊的擴版增容,為新聞的“膨化”釋放了大量的空間,究其實質是文學的元素促進了報刊的“膨脹”;二是各級各類電視新聞都在推崇“講故事”的報道模式,其本質是將新聞報道嵌入敘事的框架之中,融合成了“新聞說書”,或者說是“類文學”;三是新媒體的發展創造了“自媒體”繁榮的土壤,形成個人空間(拍客、博客、微博)與公共領域(大眾傳播)并存的局面。文學的體裁、寫作技巧、語言風格,正廣泛而深入地滲透到新聞傳播的各個環節。
的確,文學手法的借鑒能使得新聞事業生機勃勃,使得新聞寫作生動活潑。1995年中國新聞獎一等獎作品《農機千里走中原》,標題中用了一個“走”字,讓整個標題活了起來,這就是“煉字”的功夫,得益于記者與編輯扎實的文字功底和較好的文學素養。除了新聞寫作,在電視節目的制作中,央視《今日說法》欄目借用故事化的技巧傳遞法律知識,使得觀眾對法律的理解更為感性直接。
但是新聞寫作必須嚴格遵守真實性第一的原則,不能無限與無度。想象與夸張等手法要慎用,一旦使用不當,將損傷新聞的真實性。因此,作者在運用文學手法寫作新聞時,不能把新聞寫作當作文學創作。任何大眾化、趣味化、通俗化的技巧,都必須尊奉真實。真實是新聞的生命。
《新聞幕后》一書談到新聞寫作向文學借鑒時,描述“隨筆的模樣”:
應該是布衣草鞋、面目清癯,不是西裝革履,油頭粉面;
應是座中三五朋友的議論、臧否,不是臺上正襟危坐的示訓、報告;
應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憂國憂民的金玉之言,不是花花草草、阿貓阿狗、茶余飯后的談資笑料;
應是針砭時弊、貼近生活,不是掉書袋子、子曰詩云、不著邊際;
應是男子漢的錚錚鐵骨和熱血,不是長舌婦的張家長李家短、絮絮叨叨……
這里形象化地提出了新聞寫作向文學借鑒要遵循合理有度的原則。
當新聞穿上文學的外衣,新聞的面貌發生了變化,由此上升到新聞報道的藝術問題。它所關涉的不僅僅是“讓事實說話”,而是“讓事實跳起舞來”。只有在真實的基礎上抓好細節表現,恰當地運用豐富的文學語言,合理借鑒文學元素,才能創造出好的新聞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