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創新型企業？何謂創新型國家？——專訪北大方正知識產權與無形資產總監楊旭日

文 本刊記者 馬麗

知識產權一直是中國企業發展的“結構性短板”，近年來實施“創新型”國家戰略解決了部分觀念和國家投入問題，卻沒有解決微觀主體（企業）的投入產出問題。楊旭日認為，還原專利、商標的價值，讓司法公平公正并具有導向，即能夠推進夢想實現。同時，知識產權和創新市場的不斷發展，還將真正啟動中國五到十年的發展空間

2012年是楊旭日在方正集團從事知識產權工作的第十年，有人說他是十年磨一劍。這一劍磨得如何，已經有第三方做出評說。在2012年12月2日召開的國際知識產權商業論壇上，全球領先的《知識產權資產管理》雜志社將中國知識產權冠軍獎頒予了方正集團，并評述“經廣泛的定量和定性研究，茲證明方正集團被確定為擁有世界級的知識產權創造、管理和開發模式的中國公司，是中國知識產權的冠軍”。

作為方正集團知識產權與無形資產總監，十年來，楊旭日從制度、平臺、業務等方面由淺入深地開展工作，基本建成了與國際接軌的知識產權、無形資產管理體系，形成了具有方正特色的知識產權發展戰略。集團統一管理知識產權既從戰略上確保了知識產權資源得以統一規劃與管理，又通過使知識產權工作得以集中而使專業工作形成良好的規模效益，為整個集團知識產權布局和戰略實施創造了有利條件。

楊旭日認為，與企業其它工作一樣，企業的知識產權工作一定是務實的。他特別強調企業知識產權工作的特色與根本任務。與國家戰略和行業戰略不同，企業是一個盈利主體，知識產權工作必須服務這個目標。“我相信任何一個優秀的企業知識產權工作者，一定是服務于企業長期目標或者短期目標的人，否則他在企業的工作就不可能持續。”

大體來講，企業知識產權有創造、保護、利用、管理等方面。這對于每一個企業都不一樣，比如說每年需要申請一定數量的高質量專利，為公司創造戰略性資源，這個工作很重要。但這是比較基本的工作，更高水平的還是如何利用好這個戰略資源，使它真正產生作用、實現價值，這個工作對于中國公司尤為重要。據楊旭日觀察，在這個問題上，中國公司即使是目前中國最先進的公司也還有很遠的路要走。真正跨過了這個門檻的公司才是知識產權卓越的公司，也才是真正可持續創新的企業。

全流程的知識產權管理體系

在公司的持續創新和經營中，有兩類最重要的知識產權——創新性權利（專利權、著作權等）與標示性權利（商標權、商號權等），前者是基于公司持續的研發與創新的成果而產生的權利，后者是基于公司大規模的市場推廣投入。知識產權就是要對創新與經營成果進行權利化與固化，以利于企業獲得高附加值、超額利潤，保證企業持續創新與經營的投入得以回報，從根本上給予創新的投入以最大限度的保護。

企業是創新的主體，知識產權工作必須為創新的全過程服務。這樣，對應著創新過程，就需要對知識產權工作進行總體規劃。楊旭日指出，“既服務于創新工作，又要適當脫離于具體的研發工作，保持知識產權工作的統一性，并產生獨立的價值，就必須引入全流程知識產權管理模式。”

根據楊旭日的設計，當產品研發處于概念化階段時，知識產權須進行整體規劃；計劃階段時，須對各項目進行系統的知識產權檢索和現狀分析；在開發階段初期，須對各個項目或課題進行規避設計，對主要競爭對手的核心專利進行外圍設計，在開發階段中，還須進行專利、商標申請與布局；產品研發完成后，可以對知識產權以專利組合和無形資產束的形式進行管理和運營，以實現公司創新利益的最大化。

在知識產權資產的管理上，需要與產品的生命周期結合起來，具體可以采取如下的方法：（一）按照業務單元形成或者匹配若干知識產權資產束（包括專利、商標、著作權及技術秘密），并按照該業務產品和服務的特點和生命周期，更新和管理這些知識產權資產束。（二）加強對知識產權的專業管理，尤其是對在各無形資產組合中處于核心地位的知識產權給予更大的關注和投入，包括防御性注冊保護，以及更為重要的全球布局等。

楊旭日提醒，在保證產品知識產權安全時，應處理好自有知識產權與外購知識產權的關系，充分利用自有知識產權，以減少權利購入和成本支出，提高產品或者服務的競爭力，為企業創造有利的市場環境。知識產權工作的核心最終是通過創造、維護并運營高質量高價值的知識產權得以實現。

總之，有條件的公司，可以將知識產權與業務結合起來，通過戰略行動，為公司業務建立起“戰略緩沖帶”，并最終提升產品和服務的附加值，以實現企業快速發展和超額價值。

全方位的無形資產轉化模式

“在目前的中國，知識產權作為無形資產的作用是大大被低估的，轉化上也存在大量的不被市場認可的因素。表現在財務制度上，由于我國會計準則對自主開發知識產權的資本化進行了限制，加之知識產權本身獨有的性質和規律，使得大量的知識產權無法‘自然’地進入公司資產，而長期漂流在賬外，無形資產很難通過簡單的財務手段進行管理與增值。”楊旭日指出，處于這一狀態下的知識產權面臨兩種出路，或者因無人問津而蒸發流失，或者過度炒作而失信于人。

現行的無形資產管理和處理，并不能完整地體現無形資產的運作過程，企業的資產負債表也很難反映無形資產的實際狀態。從長遠來看，追求穩健的會計制度很難對變動不居的無形資產進行“全方位對接”，因此，企業有必要建立獨立的無形資產臺賬。楊旭日認為企業必須從戰略上關注公司的無形資產，在中國知識產權價值被低估的背景下，企業無形資產管理必須關注四個方面：

首先，對公司的無形資產進行清產核資，按照國際通行的準則建立無形資產賬簿，使得無形資產有賬可查。鑒于國內現行的會計準則，無形資產被分割在不同的科目下，根本無法完整地記錄并管理知識產權無形資產，尤其是自身開發的無形資產無法進行資本化。從長遠計，最終應建立獨立的無形資產臺賬。

其次，建立無形資產賬簿與公司資產負債表之間的聯系，可以考慮將研發投入成本和市場推廣成本資本化，進入公司資產。初期可以選擇一些爭議性較少的項目；從長遠來看，可以考慮將盡可能多的無形資產納入公司資產中。

再次，在合適的時機，一般在投資設立新公司或者增資擴股時，可以考慮通過認定或者評估，將無形資產分步驟以投資的形式進入各產業公司及所屬公司的資產，以獲得更大份額的控股權。

楊旭日

方正集團知識產權與無形資產總監，北京大學研究生畢業，北京市知識產權保護協會監事長，北京知識產權發展沙龍首席主席，長風聯盟標準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技術交易所專家委員會委員，中華商標協會理事，中國版權保護聯盟理事，國家知識產權局無形資產課題組首席專家。負責并推進方正集團知識產權、標準及無形資產工作，使其成為國家知識產權、版權及商標工作示范單位，為公司建立強有力的知識產權競爭力。曾參與訴高術、訴暴雪、訴文星等開創國內先河等訴訟案件的策劃與論證。曾主持國家復合出版系統工程的標準研制和知識產權支撐工作，主持國家核高基項目（版式技術、手機操作系統）等多個項目的知識產權研究與權利運營工作。

最后，綜合利用各種手段，進行提前布局，尤其是引入投資者、資產出售及出租、或者無形資產攤銷時進行變現，實現無形資產價值，以實現利益最大化。

據楊旭日分析總結，有效地管理知識產權和無形資產，并使其保值增值，必須建立科學的無形資產管理體系，推進知識產權轉化，進而實現無形資產的增值。楊旭日提醒各位企業家，在目前知識產權等無形資產被嚴重低估的大背景下，科學的無形資產管理包括無形資產的營造、登記、估值、出讓、出租、出資入股等一系列過程，無形資產轉化模式應該包括知識產權作為資產、作為股權等不同層次的狀態，在轉化過程中，應特別注意其在不同狀態所符合的不同規律。

創新型企業、創新型國家2.0

楊旭日認為，知識產權不僅是創新成果固化和保護，更是創新投入得以實現的有效保障。還原知識產權的商業本源對于當今的中國具有重要的意義。作為創新主體企業的從業人員，楊旭日對知識產權工作和制度體會得尤為深刻。對于需要實現價值的創新者來說，知識產權也許比知識本身更為重要。這不是創新者本身過于封閉或者自私，而是投入產出回報的商業規律使然。

對于企業來說，創新是公司的重大投入，生產出更新更好的產品和服務是其目標。可以設想，如果沒有知識產權保護，模仿者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復制創新者的產品，創新者與模仿者相比將必然處于劣勢。在這樣的環境下，企業的創新必然不可持續。從這個意義上講，真正的創新型企業不可能是別的，必須是知識產權創造、保護及運營優秀的企業，并且通過知識產權得以獨占市場，或者通過直接的知識產權轉讓許可得以盈利的企業。這樣的企業，在楊旭日看來，知識產權一定且必須是企業的核心戰略資源，也是可以持續發展的創新型企業，也是創新型企業的通常狀態。這被楊旭日稱為“創新型企業2.0”。

據他觀察，目前中國的知識產權，尤其是專利，不管是各技術交易所里買賣的知識產權，還是企業間交易的知識產權，其價值基本低于成本。也就是說知識產權本身的價值趨于零，有時甚至是負資產。楊旭日預言，如果宏觀環境沒有更進一步的改變，在不久的將來，目前繁榮的知識產權業態將像泡沫一樣的破滅。沒有知識產權保護的創新不可持續，沒有產生高價值知識產權的創新投入將很難獲得回報。

“對于目前處于2.0的創新型企業來說，在本土市場（中國）布局的知識產權沒有價值將嚴重削弱其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這樣企業自主的創新和投入就難以為繼，創新的投入將主要由國家來主導。”楊旭日指出，國家主導針對市場的創新投入既不可行，也很難持續。導致這一困境的原因很多，最根本最突出的原因是保護創新的司法及其環境出了問題。

為了避免這一困境，實現可持續創新和可持續發展，楊旭日提出“創新型國家2.0”的概念，并認為這可與“新型城鎮化戰略”等量齊觀的中國今后十年乃至二十年發展的重要方向和領域。楊旭日強調，創新型國家2.0，必須對知識產權進行強有力的保護，給假冒者以懲罰，給創新者以保護。這樣不僅可以大大提高企業創新投入的積極性和產出的成功率，同時由于創新可以產出知識產權等中間狀態的產品，使得項目中間狀態的交易和推出成為可能，從而大大降低了創新投入的風險。

他指出，創新型國家2.0建設需要進行頂層設計，需要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維護產業司法正義，尤其是提高知識產權侵權訴訟的懲罰性賠償額度；需要良好的財稅環境和交易環境，需要營造良好的技術市場和企業間許可市場；需要在全社會形成尊重和重視知識產權的氛圍，并最終形成一批具有全球競爭力的創新型企業2.0。

目前中國強化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時機已經完全成熟，一方面，國內的創新逐步追趕甚至超過了國外企業，知識產權尤其是專利申請和授權數量已經超過了國外企業；另一方面，國外公司參與我國的知識產權訴訟和交易將直接推動我國服務行業的發展，并使得原來隱形化的創新收入得以顯性化。

據楊旭日觀察，外國知識產權可能會導致部分企業的成本增加，其綜合價值將有利于我國的總體發展。創新型國家2.0建設，在短期內將直接刺激企業間的知識產權訴訟與許可，部分企業可能出現不適應，并引發優勝劣汰，但是隨著實踐的進一步深入，將使得重視創新和知識產權的企業脫穎而出，并進而產生一大批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創新性企業2.0。

可以預見，一旦我國創新型國家2.0建設得以啟動，將極大地調動各市場主體的創新積極性，讓創新成為企業真正的賺錢手段，成為企業不能離開的生財之道，從而快速實現產業結構調整和轉化。創新型國家2.0將極大地盤活現有的知識產權存量資源，擴大和深化現有的技術交易市場，出現上萬億計的技術和知識產權交易、投資和金融市場。

基于此，楊旭日呼吁，國家盡快實施創新型國家2.0戰略，以實現知識產權行業以及創新型國家的可持續發展，并進而為中國十到二十年的發展鋪平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