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世敏
(西南民族大學民族研究院,四川成都 610041)
民族村寨旅游是指以少數民族鄉村社區為旅游目的地,以目的地人文事象和自然風光為旅游吸引物,以體驗異質文化,追求淳樸潔凈、滿足求新、求異、求樂、求知心理動機的旅游活動[1]。但少數民族村寨旅游資源開發與利用存在一些困境,已引起相關學者的高度關注,發表了一系列相關研究成果。但以往的研究,在研究內容上較少關注民族村寨旅游資源開發困境的深層次根源;研究方法上大多采用單一學科研究,較少綜合經濟學、文化學和旅游學等學科進行綜合分析。鑒于以上原因,作者嘗試運用人力資本產權、文化人類學和公共池塘經濟學等相關理論進行系統研究,深層次考察少數民族村寨旅游資源系統的特殊性,探究少數民族村寨旅游開發中不同于其他自然景區開發的困境及其深層次原因,在此基礎上提出少數民族村寨旅游開發的主要治理措施。
桃坪羌寨位于四川省阿壩州理縣桃坪鄉,距成都市區約180公里。寨內碉樓林立,其碉樓保存完好、歷史悠久,是羌族民居建筑的典型代表,被譽為“羌族建筑藝術的活化石”、“最神秘的東方古堡”、“世界羌文化遺址”;羌族民俗風情濃郁,羌繡、羌餐、羌族服飾、傳統羌樂、轉山會、鍋莊舞等保留較為完整;桃坪羌寨地處雜谷河谷,別具羌族農業生態景觀和優美田園風光。桃坪羌寨從1996年開始從事旅游開發,村寨自身經歷了曲折的歷史變遷,同時也見證了中國民族村寨旅游開發歷程。通過走訪桃坪羌寨,觀察村寨居民日常生活狀況,以及與村寨部分居民交談發現,居民戶多與村寨導游人員合作,導游把游客帶到居民家中用餐或購物后,居民可以從中獲得較豐盈的收益,導游則從中提成。在巨大經濟利益的驅動下,每個居民戶都想方設法“搶客”,游客光臨多的居民戶收入頗豐,而游客少的居民戶則收入較少,其結果就造成了當地居民戶間收入較大差距。在桃坪羌寨中,游客最多、收入最多的是一戶“楊”姓居民,因為其祖先曾是歷史上桃坪羌寨的“大戶人家”,家中民居建筑最具規模和特色,對羌族生產生活器物保持得也最完整。由于經濟利益的驅使,羌寨已經越來越商業化,民風民俗也已不再像以前那樣純樸,居民主體地位弱化,這些已經引起了學界和業界的高度關注,是中國少數民族村寨旅游開發困境的典型案例。
民族村寨是一個由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構成的組織嚴密的資源系統,其中,民居建筑、生產生活器物等物質文化遺產是民族文化中最易明白、最易捉摸的一方面,也是最先被注意的[2]。也就是說,民族村寨旅游開發過程中,建筑風貌和形態的破壞是最先被注意的,也是最容易被感知的,而少數民族風俗習慣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破壞則不易被居民所感知。針對物質文化遺產,因其有特定的形貌,對其進行保護操作性較高,易于接受政府相關部門的監督管理,在民族村寨旅游開發過程中,關于保護當地建筑風貌的法律、法規較多且較完善;而關于保護當地民風民俗等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的法律、法規卻相對較少,且不夠完善[2-6]。
在民族村寨旅游開發過程中,往往器物文化的變化相對較小,且容易引起重視,也更易于采取保護措施;而風俗文化正在或已經遭受了巨大沖擊。如桃坪羌寨,現在已經建了一座新寨,新寨建筑風格完全模仿老寨,并且在里面設立了很多旅館,專供游客住宿,這樣可以降低老寨建筑物和生產生活器物等被破壞的可能性,盡可能使器物文化保持原樣。另外,從對桃坪羌寨部分居民的訪談中得知:已經意識到并且自覺維持和保護羌族雕樓整體風貌的居民約占92%;而自發地過羌族傳統節日的居民僅有38.1%,只有30.9%的居民感覺唱本民族歌曲、跳本民族舞蹈是為了抒發感情;36.3%的居民只在重要節日或者有游客來家中的時候才穿羌族服裝,而年輕人只有在歌舞表演或者從事導游工作時才穿民族服裝。從這組數據可以明顯地看到,村寨非物質文化遺產現在已經遭受到巨大沖擊。
目前中國少數民族村寨旅游開發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社區參與,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當地居民的就業機會和經濟收入,有部分當地居民還象征性地參與了當地旅游業的相關重大決策和事宜。但是,由于制度、文化、具體操作上的一些制約因素,民族村寨社區旅游結果仍然“只能使少數人獲益,利益分配不公平,當地人承擔了很高的社會成本”。大多數研究表明發展中國家還沒有準備好社區決策參與層面,當地居民社區決策權被剝奪。整體上講,社區雖然是“主體”,一直以來卻以“弱勢群體”的姿態出現在旅游發展過程中[7]。
當居民參與決策和預期經濟利益均沒有實現時,村寨主體人群的地位呈現弱勢化。作為理性的經濟人,居民會自覺地運用自身的資源本體和資源利用主體雙重身份角色資源,依據自己對成本和收益的計算來行使其人力資本的產權主動性,當他們作為資源利用主體的權益沒有得到保障時,他們可能“關閉”甚至有意破壞“活態文化”。其結果會嚴重影響游客的體驗,降低民族村寨的核心吸引力。以桃坪羌寨為例,隨著政府和開發商加深介入當地旅游開發,幾家規模較大的民居接待戶壟斷了大部分客源,百分之九十五左右的居民戶沒有或者只有少量游客可供接待,這就造成當地居民的經濟收入差距較大,大多數居民的經濟利益得不到保證。在與當地居民的訪談過程中發現,絕大部分居民強烈表示,在涉及重大旅游決策事宜時,相關部門管理者并沒有讓他們表達自己的看法和意見,當地居民參與決策的權利基本喪失,結果導致他們自覺充當“活態”文化資源載體的意愿逐漸下降。例如當地居民參加羌族鍋莊舞的目的日益形式化、商業化:大部分居民表示只是為了迎合游客的需要;只有一小部分居民表示是為了抒發自己情感,并且參加頻率、人數也不斷下降,居民的積極性逐步降低,從最初的由當地居民自發組織的“土風舞蹈隊”,到現在為了游客需要而臨時組織的舞蹈隊;有時即使付給一定的勞務費,當地居民參加的積極性也不高,并且跳舞的場面也大不如前。
“公地悲劇”指當資源或財產有許多擁有者,其個體都有權使用資源,但沒有人有權阻止他人使用,由此導致資源的過度使用,即為“公地悲劇”。整個民族村寨旅游資源系統屬于典型的公共池塘資源。此時來自成本的外部性和來自策略的外部效應將刺激當地居民采取拉客競賽這種低效率策略提取資源單位,而忽視對整個村寨旅游資源系統的維護。其原因一是每戶居民作為理性的個體只考慮個人支付成本與個人經濟收入之間的比較,忽視了使用社區公共資源的行為所支付的社會成本。居民使用屬于整個民族村寨的品牌、旅游資源系統等公共資源時不需要支付任何的個人成本,理性的居民戶在作出決策時便不會主動考慮個體行為所帶來的社會成本。二是每個居民戶有權利用自家民居接待游客,而這種接待行為所產生的經濟收益具有排他性,且由于旅游接待具有不可儲存性,某一天的經濟收益不可能在除這一天以外的其他時間獲得;由此導致了居民戶不可能為了明天的經濟收益,而放棄今天利用社區公共資源的機會。以上兩種情形相互強化,使得居民戶之間爭奪游客的現象日益嚴重[6]。針對以上情況,如果不進行制度改革,民族村寨公共旅游資源的消耗會越來越快,最后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目前游客對桃坪羌寨抱怨最多的就是居民戶拉客現象,游客覺得拉客現象讓人覺得反感,嚴重影響了心情和滿意度。另外,為了獲得更高的經濟收入,部分居民私自改建自家民居建筑,使得目前村寨內只有少數幾戶民居建筑從里到外都保持著羌族傳統建筑風貌,其他大部分民居建筑都是“外羌內漢”,即建筑物外部使用的是羌族傳統建筑風格,內部裝修卻是漢族風格。居民接待拉客現象和私自改建民居,破壞了民族村寨旅游資源系統,消弱了民族村寨旅游的核心競爭力。
由于少數民族居民具有資源利用主體和資源本體雙重身份特征,解決目前民族村寨旅游資源開發與保護難題,必須始終圍繞當地居民這個最重要的主體,通過制訂合理的相關政策與法規,確保當地居民參與旅游決策,保障居民自由表達意見的權利,讓居民充分感受資源利用主體和資源本體雙重身份的優越性,激發居民自覺積極開啟其“人力資本”,維持并提高整個民族村寨旅游資源系統的核心竟爭力。
社區參與是強調社區增權的參與[8]。應該在提供合理的參與決策機會和經濟利益分配機會的基礎上,讓村寨居民感受到社區整合度不斷提高,從而從心智和感情上受到內在激勵,也就是通過政治增權、經濟增權,促進社會增權,最終激發村寨居民的心理增權,構建當地居民參與的內在激勵框架。
所謂“文化自覺”,是借用中國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的觀點:它指生活在一定文化歷史圈子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對其發展歷程和未來有充分的認識。換言之,是文化的自我覺醒,自我反省,自我創建。文化自覺是一個民族或社會群體振興和發展的內在驅動力,就像吉登斯說的:“人類對他們自己的‘歷史’所保持的理解和知識,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歷史的內涵與改變歷史的力量”[9]。它是對慣常行為方式和自我感知框架自覺的行為調適。
要增強當地居民的文化自覺意識,可以通過教育和培訓的方式,增強村寨居民對本民族語言文化、風俗習慣等的了解,使他們的民族感情、民族自尊等民族意識得以覺醒和強化,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人與人團結互助等傳統價值觀體系得以建立和完善,并將其充分整合成一股有效的社會動力。與此同時,只有通過“制度增權”,即建立一套合理的制度,來保障社區居民的各項權益[10],才能夠將這股社會動力有效地引導到民族村寨旅游開發活動中去。
埃莉諾·奧斯特羅姆在《公共事務的治理之道》一書中指出,“人類社會中大量的公共池塘資源問題在事實上不是依賴國家也不是通過市場來解決的,人類社會中的自我組織和自治,實際上是更為有效的管理公共事務的制度安排”[6]。經濟史學家發現,長期存續的制度都有一個引人注目的相似之處——有關公共池塘資源使用的所有重要決定都是由占用者自己做出的[11]。
民族村寨民居接待權利保留在當地居民手中,是富有效率的一種通行制度安排,它必然涉及民居接待公共池塘資源的公共治理問題。由于民族村寨資源系統的特殊性,在民族村寨公共事務管理中,必須充分強調當地居民的自發組織和自主治理的作用。首先,必須確立一個能讓村寨居民表達自己利益訴求的基層組織,既可以充分發揮旅游協會和村委會的作用,也可以另外建立一個地方性組織;其次,根據當地風俗習慣和地方規則,由當地居民共同參與、共同制定使用村寨旅游資源的規章制度,明確規定使用的限制條件;最后,建立一套確保規章制度執行的監督激勵制度體系。強化當地居民的相互監督和內在激勵,促使居民將共享規范內在化,降低實施成本和監督成本。
少數民族村寨旅游開發所面臨困境產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要擺脫這些困境也并非單靠某一種手段或方式就可實現。因此,在少數民族村寨旅游開發過程中,要從多方面入手,充分重視和發揮當地居民的主體性作用,建立當地居民積極參與的激勵機制,同時,加強當地政府相關部門的引導和監督作用,建立起規范當地居民行為的準則,合理分配少數民族村寨各利益相關者的經濟利益,相互協調,解決旅游資源開發和保護不當的問題,以消除民族村寨旅游資源開發中的“公地悲劇”,從而有效解決民族村寨旅游開發所面臨的內生困境,以求少數民族村寨社會、經濟、環境效益的統一協調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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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董邦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