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旭
(南開大學 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1895年4月23日,中日《馬關條約》簽署后的第六天,俄國聯合法、德兩國“勸告”日本放棄遼東半島,“三國干涉還遼”事件發生。日本政府被迫在軍力弱勢的情況下宣布放棄遼東半島。此后日本以日俄協商、“滿韓交換”策略退守朝鮮暫避俄國鋒芒。俄國則“乘勝出擊”,在1896~1899年相繼取得中東鐵路修筑權,強占旅順口,強租旅順、大連和遼東半島以及宣布大連灣為自由港后,更變本加厲利用義和團事件,于1900年借口“護路保僑”單獨出兵占領“滿洲”。日本面對俄國拒不從“滿洲”撤兵,意圖獨霸“滿洲”的所謂“滿洲問題”①1902年5月,德國外交部以匿名作者的身份在柏林出版了一本裝幀精美的小冊子《滿洲問題。奉獻給謝·尤·維特》。匿名作者聲明這本小冊子是奉獻給“滿洲問題的炮制者”、給了滿洲問題“第一個推動”的維特的(參見鮑里斯·羅曼諾夫:《日俄戰爭外交史綱1895-1907》上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313-315頁)。東北亞國際關系史上的“滿洲問題”一詞或源出于此。關于“滿洲問題”的發端,鮑里斯·羅曼諾夫著,陶文釗等譯:《俄國在滿洲1892-1906》(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一書的第一章的標題為“滿洲問題的由來1892-1895年”,作者并在導言部分談到,“在俄羅斯帝國的國際關系史中,滿洲問題在1895年已完全作為一個國際問題出現,并且占據了首要的和最急切的地位”;崔丕認為,“東北亞國際政治中‘滿洲問題’的發端標志是甲午戰爭及三國干涉還遼”(參見崔丕:《近代東北亞國際關系史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55頁);王平平也認為“1895 年,中日《馬關條約》簽訂后,‘滿洲’問題以‘三國干涉還遼’的形式登上了國際舞臺”、“三國干涉還遼事件的發生,使得‘滿洲’問題第一次登上了國際舞臺”(參見王平平:《小村壽太郎與“滿洲經營”》,東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年6月,第4、7頁);關于“滿洲問題”發端的相關類似表達還出現在李朋:《美國對東北亞國際事件的政策1895-1903》(《學習與探索》,2006年第2期,第196頁)一文中。本文則主要論述在近代日本外交史、近現代中日關系史上喧囂一時的日本所謂“滿洲問題”的出現及日本的應對舉措。限于篇幅,雖本文尚未論及,但在此應提及的是,日俄戰后,日本所謂“滿洲問題”在日、俄兩國間基本得到解決,所謂“滿洲問題”演變為以中國為對手的交涉,“滿洲問題”并進一步發展成為“滿蒙問題”。“滿洲問題”、“滿蒙問題”兩詞也成為討論在近現代中日關系史上日本推行“大陸政策”、“滿蒙政策”的慣用表達。,于1900~1902年間展開了各種外交攻勢。
1900年6 月中旬,義和團運動擴展到“滿洲”,7月上旬,俄中東鐵路守備隊同清朝官兵開始沖突。俄陸軍大臣庫羅帕特金當時稱“我們對滿洲在名義上屬于中國沒有異議……不過,我們必須保護我們的鐵路,要求在滿洲完全行動自由。……我們對滿洲的關心勝過一切。……俄政府希望確保滿洲”[1]23-24。7月9日,俄陸軍部下令從五個方向向“滿洲”出擊,到10月初俄軍完成了對“滿洲”占領。
9月1日俄駐日公使伊茨鮑奧里斯基在呈送日本外相青木周藏的對清措置方針中“解釋”:“是必要時迫不得已采取的臨時措置……在滿洲恢復安定秩序后,保證依據給予俄鐵路權益的條約規定妥善安排,確定保護鐵路必要方法。以上,限于他國行動不構成障礙,俄國將不懈怠地從中國領土撤出軍隊。”[2]日本政府從共同侵略中國立場出發認為,俄出兵“滿洲”是保護作為條約權益的中東鐵路及僑民的措置,同列國因義和團運動出兵京津地區性質完全相同,故對俄出兵“滿洲”不存在提出反對意見的理由。但認為俄出兵“滿洲”的問題在于,破壞中東鐵路的“暴徒”被俄軍鎮壓后,俄依然不表示從“滿洲”撤兵,反而暴露出持續占領“滿洲”意圖。早在1900年7月24日,已轉任駐俄公使的小村壽太郎發回其判斷說:“俄眼下目的為維持鐵路線路安全雖不容置疑是事實,但以此為目的的用兵結果,俄能夠完全且永久管理滿洲。”[3]在此判斷下,日本對隨即出現的英德協定采取加入態度,意圖利用達到反俄目的。英德協定締結過程如下。
俄在開始“滿洲”攻擊后不久,1900年7月26日,向德國發出如下內容照會:“德國是否認為英國在揚子江流域的行動值得憂慮?”[1]27法國接著也效仿俄向德發出照會。俄、法兩國此舉是企圖重建“三國干涉還遼”當時的三國聯盟,不同的是這一次打算阻止英在長江流域確立勢力。
1900年10 月19 日,加藤高明就任日本外相。23日即訓令日本駐英公使林董、駐德公使井上勝之助向英、德兩國發出如下內容照會:“日本國政府認為第三國在承認第四條記載的‘主義’時,應該享有加入第三條款的權利……”[5]54加藤的意圖在于首先依據第四條使英、德承認日本加入,然后依據第三條與英、德結成以俄國為對手國的三國共同戰線。29日加藤將加入英德協定的通牒送到,獲兩國同意后,12 月10 日,又向英表明對公開發表這個通牒沒有異議。
剛就任外相的加藤以快速加入英德協定作為展開其外交政策的第一步,使日本民眾強烈相信,“這個英德協定主要是面向俄羅斯及俄羅斯的滿洲擴張而簽訂的。……日本政府的當前目標,就在于聯合對抗俄國。”[1]29
但是,這個英德協定,原本是奉行自由行動政策的德國為防止英、俄在遠東妥協,和英國為使德在遠東發揮抑制俄作用的德、英間不徹底妥協的產物。規定在“限于能擴展其勢力”的中國領土上奉行“門戶開放”的第一條款為此做了很好詮釋[4]195。在交涉締結協定過程中,德國談到,不能強迫俄將自由通商原則擴展到“滿洲”,況且俄也不準備在“滿洲”開港城市牛莊和大連采取保障開放行動[1]30。在英國,由于內閣主要成員反對,外務當局從一開始就對接近德國意圖表示懷疑,外務次官在10月24日談到:“作為均衡德在山東勢力范圍考慮,應同俄簽訂使其在滿洲自由行動的某種協定。”負責遠東問題的副次官也認為“由于德在中國推行某種膨脹政策,且對俄采取并非真正敵對態度,故同德簽訂暫時協定是危險的。”“德非但不會受英驅使對抗俄,且會利用這一虛幻合作使英付出極高代價。”[1]30據此,英德協定在具體適用上將難以實現加藤當初期待的充分效果。
而就在日本加入英德協定的前一天,即1900年10月28 日,俄以極其平靜的語調回應英德:“以俄國視之,德、英間締結的協定,絲毫不能改變中國事態發展。”[5]74而“德諸報紙則受其影響,一再解釋說締結此協定并非出于對抗俄國考慮。”[5]68這種狀況進一步表明加入英德協定也不足以阻止俄強化對“滿洲”占領。而“滿洲”事態發展也很快進入簽訂旅順協定階段。
就在“滿洲”占領基本完成之際,俄財政大臣維特秘密派遣素有“民間外交家”之稱的道勝銀行主任烏赫托姆斯基公爵為特使,到中國同李鴻章、李經芳父子接洽,企圖使清朝承認俄對“滿洲”的事實領有。1900年11 月4 日,中俄旅順交涉在俄“關東州總督”阿列克謝耶夫的屬下外務部長克羅斯托維茨和奉天將軍增祺的代表營口已革道臺周冕之間開始。在阿列克謝耶夫的“如果不簽字不歸還奉天”的脅迫下,中方雖有抗議,但周冕最后不得不于11月8日在俄方原案上簽字,11 月26日增祺在送至新民屯的案文上簽字。此即《奉天交地暫且章程》(日文史料稱旅順協定)[6]。
正如法國駐華參事官于1900年11月11日向英駐華公使談到的那樣:“俄在滿洲的政策,是將本國不便直接實施的行政權,勸說清朝官吏代為實施……”[1]49。即名義上把行政權交還清朝,實際由俄軍事占領“滿洲”,并獨享重大經濟權益。旅順協定的簽訂將使“滿洲”成為俄“保護國”。
盡管平泉市近年來附屬綠地綠化建設力度較大,但與《城市綠化管理條例》中規定,新建居住區綠地率達30%、舊居住區改造綠地率應達到25%、單位附屬綠地綠地率也均在20%以上等指標相比,還有一定的不足,在所有的附屬綠地中,居住用地內附屬綠地建設總量最高,道路綠化次之,但與國家《城市道路綠化規劃與設計規范》中規定的20%標準還有很大差距;單位綠化總體上不足,主要原因在于傳統企事業單位綠化建設水平較低所致。
1901年1月3日,旅順協定被《泰晤士報》全文披露。從駐俄公使小村發回的電報內容中知悉協定全文的加藤于1 月11 日向俄國提出質問:“日本國政府希望俄國政府告知上述報道是否屬實,如果屬實該協定屬何種性質。”[7]1021 月16日,日駐俄公使珍田舍巳訪問俄外相拉姆斯多羅夫實施訓令,拉姆斯多羅夫向珍田口頭答稱:“滿洲問題是俄中兩國間事件,故對質問照會沒有正式回答義務。”[7]107日從俄答復語氣,判斷俄繼續軍事占領“滿洲”意圖明顯。而如前述,俄出兵“滿洲”后,不從“滿洲”撤兵,繼續占領“滿洲”,正是日本所謂(滿洲)“問題”所在。故日本認為“該(滿洲)問題濫觴于1900年冬俄旅順總督阿列克謝耶夫同中國奉天將軍增祺各自通過其代表者在旅順簽訂的一個協定。”[7]203
日本認為“滿洲問題”已經出現后,除了首先就旅順協定的簽訂向俄提出質問外,接著采取了聯合英、德、美介入中、俄關于俄撤兵“滿洲”交涉的共同抗議俄國舉措。因為清政府隨后以增祺擅權訂約,拒絕承認旅順協定,另授權駐俄公使楊儒為全權代表與俄交涉收回“滿洲”事宜。
如上述,得悉中、俄簽訂旅順協定消息后,加藤一面直接質問俄國,另一面于1901年1 月12日訓令林董公使探詢英對“滿洲問題”意見。15日蘭斯多恩答復林:“(此際)對俄提出正式質問并非上策。”[1]50
26日,加藤訓令林就“日本政府此際認為滿洲問題屬于英德協定第三條范圍”探詢英國意向[7]114。29日會見林的蘭斯多恩,給予林如下印象:“不吐露對滿洲問題的真實看法……不明言將采取何種措置……”[7]120-121
不甘心如此罷休的加藤31日訓令林向英提議兩國共同向清朝提出警告,林2月5日實施訓令。此次蘭斯多恩傾向同意加藤提議。不過2月17日實施的對清警告,是以德向英提出對清警告案,英滿足其并同其共同實施的方式出現的。
1901年2月8日,以駐俄公使楊儒為全權代表的中、俄間交涉在彼得堡開始后,2 月中旬,俄向清朝再一次提出以歸還“滿洲”為名義的條約草案。在此種背景下,2 月15 日,加藤通過英駐日公使渠道向英傳達:“在俄堅持締結有害中國領土主權協定的場合,日本準備給予中國實質性援助,期望將此通報給中國。”[1]52實則邀請英共同實施。蘭斯多恩準備適應日本邀請承諾給予清朝實質性援助,并就此做成備忘錄準備第二天提交給內閣討論。該備忘錄的中心意思是在俄對“滿洲”有領土要求場合,英給予清朝海軍援助。不過,索爾茲伯里指出該備忘錄實施的可能性小,因為實行與俄敵對保障中國的舉措可能性小。此備忘錄果然未被閣議通過,最后英只是滿足于重復向中國提出警告。
此后,林談及英態度,“對滿洲問題的演變,只是旁觀,沒有果斷處理的決心……只是頗不具勇氣的寒暄。”[7]146,191不過,加 藤以英 實施了 共同警告為契機,將進一步探詢的訓令于3月1日發給林:“如果日本認為同俄接觸(to approach Russia)已勢在必行,那么日本可望得到英何種程度的援助?”3月9日林會見巴蒂以書面形式實施此訓令。當巴蒂質問,是指對外交上的“接觸”(approach)提供外交援助,還是指對武裝“接觸”提供軍事援助時,林立即做解釋,在這里“接觸”的意思就是“反抗”(resist)。于是,英方面得出結論,“反抗”的意思就是“戰爭”[8]。3 月13 日,英召開特別閣議,討論如何回答日本“在日俄間發生戰爭的場合,迫切希望了解英態度如何”的質詢,最后認為在了解德國的意向之前,可將討論延期。這說明雖然加藤的3月1日訓令有向英表明日本對抗俄決心的意味,但正如林在3月15日的報告中分析英意向所說,“英支持與俄敵對的日本,素來不愿看到俄向滿洲擴張,但可以斷言,英目前沒有訴諸強力反對俄的決心。”[7]221
這樣,對英來說問題的要點同日本一樣,返回到俄的“滿洲”占有意向同英德協定的關系上來。德態度較英則更為消極。“德報紙……認為滿洲在英德協定談判之初即屬于兩國不得擴展勢力的地域。對德來說……滿洲屬于英德協定范圍之外。”[7]92-93德外務次官在1901年1月14日向井上公使只是曖昧地稍稍回答:“德政府從當初就認為滿洲在英德協定范圍之外。”[7]1072 月15 日又述:“在英德協定締結當時德就認為該協定不應適用于滿洲,好像英政府也同意這種考慮。”[7]1452月22日德外相畢洛夫斷言:“在締結英德協定時德即同英商定了不干涉滿洲的精神。”[7]158事實上德雖按日本希望和英一同在1901年2月17日向清朝提出了警告,但是德首相在同日向俄駐德大使事先打招呼說:“滿洲本身對我們來說從來都是一樣的,無論怎樣都可以。”畢洛夫在3月7日也向英駐德大使告知:“英和日本在滿洲比德有更直接利害關系,故德對兩國決定應該采取的態度,即使關于如何行動大半也聽憑他們。”[1]56
締結英德協定的兩個當事國對形成對俄共同戰線持有曖昧態度時,美國的態度則較之更為躊躇。加藤在1901年1月11日就旅順協定的有無及性質質問拉姆斯多羅夫遭到拒絕回答后,29日訓令駐美公使高平小五郎:“因美國政略以中國領土及行政保全為目的,日本國對中國政略也是同一目的之故……兩國政府間應就秘密交換意見相互提供便宜”[7]119,探問國務卿海約翰的意向。31日,海約翰回答高平:“因對國際事件限制行動止于運用道義勢力是美政策之故,故美不問其計劃如何,對需用強硬手段推行政策的情況不能約定”[7]122-123,沒有迎合加藤的意思。但隨后海約翰同意2月13日加藤發出的向中國警告的提議,2月19日將此實施。
加藤在3月19日進一步提出日美共同向中國勸告的希望訓令時,22日高平報告說:“海約翰由于發現俄政府關于此事對合眾國政府有特別希望……認為不能得到多大結果徒然傷害俄感情正在躊躇中。”[7]257高平關于海約翰消極態度的判斷是確實的:“這次3月26日美閣議的決議確定了美政府的方針,有限于不影響本國利益不干涉的旨意,至少對俄清條約的簽字不給與阻礙的決定是明了的,美政府的所謂道義勢力對本件也已經不可依賴。”[7]320
美遠東問題專家柔克義在3月28日向海約翰提議,“認為滿洲三省難以被中國收回,滿洲已不是清帝國不可缺少的部分,在美‘領土保全’范圍之外,暗示自然已成為俄的一個地方。”[1]188其結果海約翰同日也向俄駐美大使喀西尼談到:“我們完全承認,俄有權采取它認為必要和可能的一切措施,以防止去年嚴重事件的重演。倘若我們確信,我們的貿易將不受損害,并且‘門戶’仍將開放,那么,假如俄在這條路上走得再遠一些,……我們甚至也會諒解”[9]。
海約翰的如此言辭對喀西尼來說,當然是被認為值得“領先認真注目”的,對海約翰陳述的后半部分,喀西尼只能解釋為對如下內容的公然允許:“美不可思議地變更關于清帝國不可侵犯的觀念,將列強因‘門戶開放’的一切利益在保障美通商的前提下隨便犧牲。”[1]188事實上,美此時暗地里積極與俄接觸、談判,尋求保障并擴大本國在“滿洲”的商業利益,對俄出兵占領“滿洲”采取了觀望態度。
1900年11月13日,俄主要關系閣僚外務大臣拉姆斯多羅夫、財政大臣維特、陸軍大臣庫羅巴特金在會議上一致采納了《俄政府管理滿洲基本條款》。這個基本條款在12月17日經俄皇裁可后成為正式提案,是下述俄清條約案(中文史料稱《東三省交地 事約稿》[10]12 款)的原案。另一方面,如前述由于清朝駐俄公使楊儒在1901年1月9日被給予了交涉權限,中、俄間收回“滿洲”事宜交涉于1901年2 月8 日在彼得堡開始了。2 月中旬俄向楊儒提出了以歸還“滿洲”為名義的俄清條約草案。
此俄清條約案十二條,內容比旅順協定更詳盡,范圍也更廣,不僅涵蓋“滿洲”,蒙古和新疆的利權亦包含在內。它要用取消和限制中國在“滿洲”軍事、行政、經濟、財政等項主權的辦法,鞏固俄在“滿洲”的全面優勢。
3月12日,知悉草案全文的加藤深感有采取對清共同警告以上根本措置的必要,向伊藤首相提出請愿書要求通過閣議決定政府意思。在這篇請愿書的開頭加藤直截了當地指出了(滿洲)問題的本質:“俄單獨使清政府割讓中國北部領土上及財政上等利益,不僅止于滿洲,在其起源上尤其和我邦利害有密切關系,暫稱之為滿洲問題。”[7]203
13日,加藤不邀請英、德、美共同而是單獨向清朝正式警告:“俄若已獲利益,列國豈能默止,皆努力收相當利益,故事若至此則列國聯合破中國,此為最懼,其結果將招致中國分裂滅亡。”[7]141
但此時加藤認為,對正蒙受俄強壓的軟弱中國發出警告原本就是間接措置,對俄采取措置才是根本性作法。而且加藤的“將列國拉入與我同一運動圈內”對抗俄的做法,在英國逡巡、德國無關心和美國觀望面前難收其效果。故加藤進一步在請愿書中談到,在目前沒有希望得到哪個國家有力援助狀態下,帝國政府迫切有必要決定獨立處理本問題的方針。“唯此方針不能出于下列三種之外:第一,公然對俄表示抗議,如果不能達到目的,則直接用戰爭來決定勝敗。第二、向俄宣言采取對帝國平衡且自衛的適宜手段,對韓國做出無視日俄協商的行動。第三、對俄行為止于保留暫時抗議權利,待日后臨機處置。”[7]206-207而此時日本內閣,在加藤迫使三者擇一的氣魄面前無回避余地,從3月14日連續一周召開閣議,結果決定據第三策暫時向俄發出抗議。24日,加藤將如下勸告改善俄清條約案的第一次抗議俄國訓令發給珍田[7]270-271。
(一)貴官會見俄外務大臣口頭通告以下:據日本國政府得到的報告,俄政府向清政府提出了關于滿洲的一個協定案,迫使清政府絲毫不得改變內容地接受此協定并限期簽字,而其限期不日已到。上述協定案中關于滿洲的某個條款損害中國領土主權,其他條款對同中國有關的其他國家的權利及利益造成很大影響,如是則超出了俄國在滿洲為適當防衛從來保有的權利的必要范圍。清政府在此為得改善俄國要求請求其他諸國及日本國政府友誼調停,日本政府基于以上理由且本著保存東洋現在權力平衡不被擾亂的當然希望,所以認為,以向俄政府懇切進言,將上述協定作適應其他諸國權利及利益調整為上策,以符日俄兩國間存在的善誼。而日本國政府若欲得如上從何方向觀察也極希望的結果,則將本件提交于列國北京代表者會議加以協調。如果說上述勸告主要是從日本國政府衷心的友誼且好意角度提出來的,那么俄政府采納并實現之則是日本國政府誠心希望所在。
貴官由于沒有發現暗語密碼可充分變更語氣,而且本件至急,故將以上通告立即執行,若不能會見拉姆斯多羅夫,則將之呈給外務次官告之,若問前述協定案的復本是否有時,貴官可答有,但不可出示報道的出處。
(二)關于本大臣發信第51號(前引)有需要說明我論點時,貴官可引用侵害中國主權的尤其是第四、第五、第七條,或引用直接關系他國權利及利益的,例如俄不同意給予他國利益的第八條。貴官也可以一己私見附言,俄企圖變更滿洲舊狀態時,將擾亂在中國及韓國存在的均勢,關系其他列國利害。
25日拉姆斯多羅夫向執行此訓令的珍田“斷然謝絕聽取日本政府的提議”,語調極溫和地回答:“關于在俄中兩獨立國間談判中的問題,不得不避免公然接受此種通牒。……滿洲問題全然專屬俄國案件,故將此問題交付北京會議處理的提議,與俄國一貫的基本原則不相容。”[7]286
俄之所以拒絕勸告,是基于對日本動態的某種判斷。伊茨諾爾斯基曾在加藤請愿的第二天即3月14日預測日本的反應道:“我仍認為,現在日本的一切努力面向對抗我們政策采取一致行動的部分有很大利害關系的列強,尚未明確考慮獨自采取某種決定性措置。……有充分理由相信,只要伊藤侯領導日本內閣,自然不會容許內閣受制于過激分子。過激分子正在為了阻止我們在滿洲活動,獨自強烈要求日本應該訴諸武力。……從政治舞臺排除伊藤侯,意味著極其缺乏理性的分子掌握權力。”[1]68
但是伊茨諾爾斯基判斷錯了。在接到拉姆斯多羅夫回答的同時,加藤立即于27 日發函給伊藤:“(據珍田發信),俄(外)相的回答如所舉例對我甚有不滿足,(但)努力不傷害我感情的精神溢于言表。我或將難以就此沉默,熟思今后應取態度后呈請再指示。”[7]68-69
30日加藤將對俄再抗議的電文草案出示給伊藤請其批準:“日本國政府雖遺憾但對拉姆斯多羅夫伯的意見不能表示同意,在此對拉姆斯多羅夫伯表明總的不滿足的意思。”[7]68-69
伊藤視之為危險:“惹起與俄的戰爭將會是個大麻煩,那么逞強的話說得不過早嗎?”[7]68-69不予批準。二者意見對立到翌晨,在4月1日的會談中,海相山本權兵衛支持伊藤,勸說加藤,陸相兒玉源太郎態度中立。結果經過三天兩次的伊藤加藤會談,以“保留意見”取代“總的不滿足”,兩者逐漸達成妥協,4日加藤說服山本后,將妥協案提交給閣議討論。5日上午召開元帥會議,下午再召開閣議討論長達七小時,最終妥協案被各方通過,當天經上奏后即刻給珍田發出令其口述的訓令:“帝國政府雖遺憾但不能同意拉姆斯多羅夫伯表明的意見,保留在日本形勢下發表意見。”[7]332
此間在4日加藤又向伊次諾爾斯基發出照會斷言:“總的看來,本大臣可無所顧忌地說,日本國政府絲毫也不滿足拉姆斯多羅夫伯的回答……伯的回答中說滿洲只同俄有關,對此斷然不能承認。……往年當我國和清國締結條約領有正當權利遼東半島時,俄究竟說了什么?占領遼東危及韓國獨立,有害東洋和平。這不是俄當時抗議的理由嗎?然今俄從遼東更在廣大的滿洲行使充分的占領權,往年貴國對我所述今在此不發生了嗎?”[7]324-325
“俄保障說俄清條約案中不存在與列國權利及利害相矛盾的方面,但是日本國政府不是從報紙而是得到清政府告知的關于此方面的消息卻與所述不符。清政府為對抗俄國固執的簽字要求,請求得到日本支持。我能指出俄清條約案中與日本基于諸條約在清帝國中享有的諸權利和與中國在滿洲主權兩方面均直接矛盾的若干條款。作為上述結果,日本國政府不能從最近通告給俄的立場后退,近日將欣然傳達關于對俄回答的意見。”[1]69-70
此番言論,揭穿了日本3月24日在向俄發出的第一次抗議中所標榜的“當然希望保存東洋現在的權力平衡”,“俄國企圖變更滿洲舊狀態時,將擾亂在中國及韓國存在的均勢,關系其他列國利害”[1]67等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并非日本對俄單獨抗議的本質。日本視為“滿洲問題”所在的,也是對俄單獨抗議的真實理由是日本吞并“滿洲”的“大陸政策”實施步驟受到了俄出兵占領“滿洲”的阻礙。此番言論還談及“三國干涉還遼”,問題的本質就更清晰了。
從珍田和伊茨諾爾斯基那里接到日本傳達來的意見的拉姆斯多羅夫,1901年4月6日向珍田說:“這次日本國意外地視滿洲問題為嚴重事件,不能不令人一驚。”[7]339但5日俄官報已公表撤回俄清條約案,8日伊茨諾爾斯基又將此內容通牒遞交加藤。對于本國政府如此退卻,伊茨諾爾斯基也頗感意外。11日在向國內發回以下內容電報:“對配備在韓國國境的鐵道守備兵力,勸告要增加一倍至一萬六千名,對萬一出現日本軍在韓國選定的登陸港不能適時對俄軍開放的情況要警惕”[1]70的同時,也向直屬部下表示開始出發準備工作。但對拉姆斯多羅夫本人來說,俄退卻的理由是明顯的,事后其敢于在書信中將此明言:“日本軍政當局,被俄在滿洲計劃傳聞所左右,自本年初傾向于好戰。公開發表拋棄同清朝另外締結處理義和團事件條約的意見,若我政府文件不繼之發表,日本當時在某地將毫不猶豫開始對俄戰斗吧。”“如果在遠東我們陸海兩軍甚至比日本陸海軍還脆弱的話……我們不應忽略的是,當黑龍江軍管區兵力漸次且慎重做出應對緊急事態充分準備時,為強化我們兵力采取的一切措置,將使日本找到做同樣陸海軍戰爭準備或不做戰爭準備即刻開始襲擊俄戰斗的口實。”[1]70-71
此次針對俄清條約案,日本不僅單獨向清朝發出警告,而且決定了獨立處理本問題的方針,直接向俄公開表明了不同意見,對俄抗議行為雖仍屬“介入中俄關于俄撤兵滿洲交涉”的范疇,但表達了“不恢復到滿洲以前舊狀態不做任何讓步”的決心,是“不曾有過先例的大膽措置”。而且“雖是沒有英德美任何支援的完全赤手空拳行為,卻收到了俄正式聲明撤回條約案的效果”。“此次日本對俄抗議通告,即使參照通例的外交辭令也是強硬的。在這里日本敢于進行第一級外交會戰,至少使對方退卻了,故對日本來說宛若成年禮。”[1]72-73
對于1900年間俄國出兵“滿洲”,日本開始從侵略中國共同立場出發,認為沒有提出反對意見的理由,只是意圖加入英德協定達到反俄目的;繼之因俄強迫奉天將軍簽訂變“滿洲”為“保護國”的旅順協定,日本認為“(滿洲)問題”出現,遂欲聯合英、德、美介入中、俄關于俄撤兵“滿洲”交涉以共同抗議俄“獨霸”滿洲;但在英、德、美逡巡不決、聯合行動未果情況下,日本最終采取對俄單獨抗議舉動。這種抗議雖仍屬“介入中、俄關于俄撤兵滿洲交涉”范疇,但為日本決定“甚至不惜一戰”與俄直接交涉,最后以日、俄間戰爭方式解決“滿洲問題”,從而使日本取得“滿洲問題”主導權定下了最初基調。而且,此間日本與英、德、美為對手頑強地一再進行的外交交涉,也開啟了締結日英同盟之門,為日俄戰中獲得英、美經濟援助打贏這場戰爭種下了成功前因。
[1]角田順.滿洲問題與國防方針(上冊)[M].東京:原書房,1979.
[2]日本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第33卷別冊二北清事變中)[Z].東京:日本國際聯合協會,1956:337.
[3]日本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第33卷別冊一北清事變上)[Z].東京:日本國際聯合協會,1955:442.
[4]日本外務省.日本外交年表并主要文書(上卷主要文書部分)[Z].東京:原書房,1965.
[5]日本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第33卷)[Z].東京:日本國際聯合協會,1955.
[6]王彥威輯,王亮編.清季外交史料(第144 卷)[Z].北京:鉛印本,1932:17-18.
[7]日本外務省.日本外交文書(第34卷)[Z].東京:日本國際聯合協會,1955.
[8][蘇]鮑里斯·羅曼諾夫.日俄戰爭外交史綱(1895-1907)(上 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206-207.
[9][蘇]鮑里斯·羅曼諾夫.俄國在滿洲(1892-1906)[M].陶文釗,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262.
[10]王蕓生.六十年來中國和日本(第四卷)[M].北京:三聯書店,198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