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寶利 趙 友 龐海珍
近代以往,中國教育始終由經學一統天下。又加之“君子不器”與“學而優則仕”的價值取向,傳統視角一直忽略對于古代專門人才教育實踐的研究與挖掘,而將目光更多投向西方,導致技術教育“橫向借鑒”多于“縱向傳承”。傳統中國,自漢代“鴻都門學”至明代“四夷館”的發展變遷中,古代專門學校積累頗多經驗并產生國際性影響。現代職業教育辦學應注意從歷史中汲取營養。
中國古代藝術專門學校最為悠久。其中,漢代鴻都門學、魏晉麟趾學、隋唐掖庭局、習藝館及宋代書畫學等頗為著名。鴻都門學為中國第一所藝術專門學校,因置于洛陽“鴻都門”而得名。《后漢書·靈帝紀》記載:“始置鴻都門學,時其中諸生,皆州、郡、三公舉召,能為尺牘、小說、辭賦及工書鳥篆者。相課試至千人焉”。如果其創設因漢靈帝個人偏好而具有歷史的偶然性,則魏晉時期書學與麟趾學的創設與社會文化息息相關。此期,書法名家輩出。書學創立于西晉初年,“又立書博士,置弟子教習”。(《書斷》)麟趾學,北周美術教育專門學校。《周書·于翼傳》:“世宗雅愛文史,立麟趾學,在朝在藝業者,不限貴賤,皆預聽焉”。其迎來中國美術理論發展史上的第一個高潮。隋唐書學有所發展,《舊唐書》記載:“書學博士二人,從九品下,學生三十人”。又唐代弘文館成為專門學習書法藝術學校。隋唐設立掖庭局,置博士以教習書、算、眾藝,女工雜役等需學習桑蠶織繡等技。武則天時期皇宮內設“習藝館”,旨在教授宮女詩文,后逐步演變為專門訓練歌舞人才的“教坊”。與唐代書學立足于實用比較,宋代書學增加了藝術教育功能,因此達至鼎盛。宋代畫學創建于徽宗崇寧三年(1104),隸翰林圖畫局。明至清數百年,藝術學校一直廢置[1]。
中國古代天文歷算作為獨具中國特色的科技體系,彰顯出農耕文明的獨特思維與文化內涵。算學作為一門課程自先秦有之,商周時期 “六藝”之“九數”則為最早記載。但北魏以前,算學非為官學,僅為私學或家學。算學專門學校創立于北魏太武帝拓跋煮時,“殷紹,長樂人也。少聰敏,好陰陽術數,游學諸方,達七章、七暇,世祖時為算生博士。給事東宮西曹……其 《四序堪輿》遂大行于世”。(《魏書》)隋唐算學制度體系已十分完備,課程設置、教育年限、考核評定、教材選擇均十分明晰。宋代算學進一步發展,在大觀年間已分四科:天文、歷算、三式與算法,比隋唐兩科要深廣得多。算學學校在元明兩朝一度消失,但至清代又重新博興。天文歷法專門學校可以追溯到北魏太史博士的設立 (《歷代職官表》卷三)。
隋朝天文歷法專門學校隸屬于太史監。至唐代,太史監屢改名稱建制,前后曾命名為秘閣局、深儀監、太史監、太史局、司天臺等。名稱雖異,建制不一,但皆集行政、教育、研究三位一體的政府職能部門。宋代天文學于算學之中。元代,中國天文學教育達至新的高峰。國家天文機構有太史院、司天臺和回回司天臺等,地方則遍設“陰陽學”。明初沿置司天監、回回司天監,旋改稱欽天監,末年有西洋傳教士參加工作。清代欽天監200多年發展歷史成就顯著:編著2部優秀歷書、制造10架精密天文儀器、編撰3部全天星表專著等,欽天監對于培養天文學人才貢獻頗大。
與政治直接相關者為律學與夷語。律學自曹魏初年創立,直至宋末,延續700年,在中國歷史上存留最久。《宋書》記載:“律博士,一人,魏武初建魏國置”。又公元227年,魏明帝采納衛覬諫言,廷尉之下,置律博士一人。此后,魏晉南北朝諸代都設有律學。《晉書》卷一五〇載:“西晉,并有律博士員”。后趙主石勒任命“參軍續咸、庾景為律學祭酒”。后秦姚興時期,于長安設立律學,“召郡縣散吏以授之。其通明者還之郡縣,論決刑獄”(《晉書》)。北魏律博士與四門小學博士品位相當,皆是九品上階,南朝宋、齊、梁、陳皆設律學。隋初沿襲南北朝舊制。同時,地方設有律學,學生被稱為律生。但至隋文帝開皇五年(585),大理律博士和州縣律生均被停廢。唐代律學時設時廢,主要培訓法律專門人才與普通文官。宋代依唐制置律學博士,掌授法律。元代以后律學衰落。古代語言專門學校僅限于明代四夷館設立。永樂五年(1407年)專設四夷館,負責翻譯事務和翻譯人才的培養。其以國名、地名分類,分為韃靼、女真、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緬甸八館。弘治十年(1497),增設羅館,傳習羅語。正德年間,又增加八百館,傳習八百國語。因外交需要且四夷館生晉升較快,夷語私學出現。后朝廷擔心私習會導致泄露夷情,嚴禁私習夷語[2]。
中醫專門學校自魏晉以來相傳不輟。劉宋元嘉二十年 (公元443年)太醫秦承祖奏置醫學教育一事,為政府創辦醫學教育最早的明確記載。隋已建立明確的醫學教育制度,據《隋書·百官志》記載:太醫署有專門從事醫學教育的學官 “即博士二人,職教二人,按摩博士(二人)、祝(咒)禁博士(二人)等員”。唐代醫學校,分中央與地方兩級。中央醫學校繼承隋制,仍然設在太醫署,這是世界上最早且規模最大的醫學院。宋代醫學在辦學規模和課程設置等方面均超過前代。元代不設中央醫學,醫學成為地方學校。明清兩代,官辦醫學逐步衰落,醫學人才主要靠民間私學和家傳培養,太醫院不以醫學為主,傾全力為王公大人治病。宋、明兩代設置武學。武學,最早創置于北宋仁宗慶歷三年(1043),不久即廢。熙寧五年(1072),神宗同意王安石的主張,下詔建武學于武成王廟,由兵部尚書韓縝掌管學務。南宋時期,武學為歷代皇帝所重視,高宗趙構還提出“習兵馬稍知書則不負教養”的主張。丁度《武經總要》為北宋官修的一部軍事著作。明代實行軍戶制度,規定應襲子弟皆要入武學讀書。明代天津還有專門培養武生的“武學”。“武學初設西南城角樓上,萬歷四十年(1612年)天津道高邦佐移建城內西北隅”(《天津府志》卷 35《學校》),即移到“武廟”內,與衛學設在“文廟”內,寓意相同。
古代專門學校依循“學術官守”制度底色。庶人地位偏低,行束脩之禮或天資聰慧者亦有少量求學。算學為例,自北魏“殷紹為師,太子為生”至清代皆凸顯其貴族屬性且波及庶人。盛唐算生,限“文武官八品以下,及庶人之子”。(唐六典》卷二十一)宋代崇寧三年(1104),設置算學,入學分命官、庶人兩種。算學以外,武學、醫學、畫學等皆有此特點。唐代醫學生源首選世襲職務藥師稱號諸氏、三代以上世習之家,采錄庶人須十三歲至十六歲中的聰慧者。此非普通庶人,一般以五品以上的子孫為原則。又《新唐書·百官志三》記載:律學“掌教八品以下及庶人子為生者”,宋代武學入學資格有小臣、門蔭子弟及庶民。鴻都門學例外,其生源皆是出身平常被士族鄙視的“斗宵之人”。以至于“士君子皆恥與為列焉”(范曄《后漢書》)。天文歷法,諸代嚴守天文生子孫世襲制度。明代尤為典型,《明會典》卷一百七十六“欽天監”說:“凡本監人員,洪武六年令永遠不許遷動,子孫只習學天文歷算,不許習他業。其不習學者,發海南充軍”。明朝禁止民間私習天文歷法。所謂“國初學天文有厲禁;習歷者遣戍,造歷者殊(誅)死”。(《萬歷野獲編》卷二十)直接導致生源的低劣。隋唐以降,天文、歷法學校向社會公開招生,這是教育的進步。四夷館生員最初是從國子監的舉人和監生中選拔,《太宗實錄》卷四八記載,開館之出“命禮部選國子監生蔣禮等三十八人,隸翰林院,習譯書”。后來從世業子弟中選考,宣德年間開始招收官民子弟。
古代專門學校自漢代鴻都門學創設即有課程萌芽。至唐宋,算學、醫學、畫學等均有規范的課程設置。天文、醫學課程體系于元明清時期進一步發展,分科置課是課程發展與成熟的標志。唐代算學為例,《唐六典·國子監》云:“二分其經,以為之業。習 《九章》、《誨島》、《孫子》、《五曹》、《張丘建》、《夏侯陽》、《周髀》,十有五人。 習《綴術》、《緝古》,十有五人。其《記遺》、《三等數》亦兼習之”。儒學主導同樣凸顯在專門學校課程之中,如元代醫學在宋代9科基礎之上發展為13科,其除學習 《素問》、《難經》、《脈訣》等外,還需通讀“四書”,似乎接近現代綜合職業教育理念。另宋代書學,《宋史》載:“書學生習篆、隸、草三體,明《說文》、《字說》、《爾雅》、《博雅》、《方言》,兼《論語》、《孟子》義,愿占大經者聽。篆以古文、大小二篆為法,隸以二王、歐、虞、顏、柳真行為法,草以章草、張芝九體為法”。律學、畫學、武學課程設置各具特點。唐代律生“以《律》、《令》為專業,《格》、《式》、《法例》亦兼習之”(《唐六典》)。宋代畫學,課程分六目:佛道、人物、山水、鳥獸、花竹、屋木。并學《說文》、《爾雅》、《方言》、《釋名》。武學以兵書學習為主。宋代武學,學習諸家兵法、弓矢騎射等術,歷代用兵成敗的經驗教訓,前世忠義之節足以為訓者等。丁度《武經總要》為北宋官修的一部軍事著作,與《孫子》等七部兵書匯編為《武經七書》,作為武學的必修課程[3]。
古代專門學校學制不如經學教育規范,除算學、醫學、武學有些記載,其它領域關于學制文獻甚少,可以推測古代社會專門學校未有完全統一的學制。唐代算學學制七年,其中,《孫子》和《五曹》共一年,《九章》和《誨島》共三年,《張丘建》和《夏侯陽》各一年,《周髀》和《五經算》共一年。《唐六典·國子監》云:“《孫子》、《五曹》共限一年業成,《九章》、《誨島》共三年,《張丘建》、《夏侯陽》各一年,《周髀》、《五經算》共一年”。至清代,算學館學習期限為5年。其中,《數理精蘊》之線、面、體三部,每部各限一年;通曉七政,共限兩年。唐代醫學分醫、針、按摩、咒禁四科。其中,醫科又分為:體療科學習七年;瘡腫科學習五年;少小科學習五年;耳目口齒科學習二年;角法科學習二年。唐代書學,《新唐書·選舉志》則說:“石經三體限三歲,《說文》二歲,《字林》一歲”。共記六年。宋代武學,學習期限3年,期滿考試及格者授與官職,不及格者留學1年再試。明代武學,每三年考試騎射、策論,選拔數十人入學,教員稱“科正”,一般由武舉來擔任。影響學制因素甚多,除科學成熟的學制理念以外,學習內容多寡為首要因素。古代學習內容與學業標準尚屬模糊狀態,因此與現代學制體系相去甚遠。
古代專門學校在辦學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教法。至唐宋,已經形成極富特色的實才教法體系。其一,理論與實踐教學相結合,突出實踐實訓并程序明晰。唐代醫學針科,除《黃帝內經》中的《靈樞經》,晉朝的《針炙甲乙經》等理論學習外,需識記穴位(“孔穴”)和背誦脈訣,然后再學習各種用針的技法如《舊唐書·職官志》記載:“又以九針為補瀉之法”。還要在針師和針工的帶領下進行臨床實習,掌握和熟悉針炙的穴位和手法。宋代醫學為了進行直觀教學,采用圖解、教具,如《伯景三十六種脈法圖》、“針灸銅人”等。其二,實踐學習延至生產與生活一線。宋代醫學,據《宋史·職官四》記載:“太學、律學、武學生、諸營將士疾病,輪往治之”。醫學生在學期間必須承擔太學、律學、武學生、諸營將士疾病的診斷與治療,并且由專人記錄醫學生診療的結果,年終劃分成績和等第。另清初編撰科學巨著時,欽天監師生承擔繁重的天文觀測、數學計算和星圖繪制等科研任務。為天文生、算學生創造了學習鍛煉的機會。其三,課堂教學探索出有效授課方法。清代算學教師創造出一些簡便的易學易記的教學方法。如記口訣、背韻語。其四,“天文觀象”為我國天官創立的古代實科教育核心教學方法。《明史·職官志》記載:“靈臺郎辯日月星辰之躔次、分野,以占候天文之變。觀象臺四面,面四天文生,輪司測候”。
古代算學、醫學、天文歷法等科技專門學校考核嚴謹規范且理實一體,書學等藝術類逐步形成了自身判斷標準。各科考核至唐宋趨于成熟并各具特色。首先,考試階段已經有了明確規定。唐代算學有旬試、月試、季試、歲試和畢業考。明代醫學生每年分四季考試,三年大考一次。其次,考試方法因學科不同各異。唐代算學考試主要采用“帖讀”和“問義”兩種。“帖讀”指按教材原文填空,“問義”指對教材問題問答、筆答。唐代書學,《唐六典·尚書吏部》記載:“諸試書學生,帖經通訖,先口試,然后試策”。宋代律學,“入學考試分斷案、律令兩類”。宋代醫學考試方法全面,包括六個方面:一、墨義:即試驗紀問;二、脈義:試驗察脈;三、大義:試驗天地之奧及臟腑之源;四、論方:試驗制方佐使之法;五、假令:試驗證候之治;六、運氣:試驗一歲之陰陽及人身感應之理。再有,考試評分標準逐步科學清晰。宋代書學考試標準為“篆以古文、大小二篆為法;隸以二王、歐、虞、顏、柳真行為法;草以章草、張芝九體為法”(《日知錄》)。考試分三等,《宋史》曰:字體方圓肥瘦適中,藏鋒盡勁,氣清韻古,老而不俗為上。方而有圓筆,圓而有方意,瘦而不枯,肥而不濁,各得一體者為中。方而不能圓,肥而不能瘦,模仿古人筆劃不得其意,而均其可觀為下。元代地方醫學創造了匯報與理論考核相結合的方式與標準。元代天文學逐級考選制度十分明晰。司天臺天文師生共有5個級別,從低至高依次為草澤人、司天生、長行人、管勾、教授。自草澤人至教授需逐級學習與考試[4]。
古代專門學校旨在培養技術人才,但由于技術官守的基本制度,考試合格者均以授官。有的需參加科舉考試后為官。唐代明算科舉及第即取得做官資格,再經吏部考核合格則可授“從九品下”官職。唐代書學生參加國子監考試稱為“明書科”,合格者再經祭酒審定,而后參加省試。省試及第,經吏部銓選才可授官。宋代律學,學生畢業后,經過新科明法科舉考試,進入仕途。元豐六年,國子司業朱服建議:“命官在學,如公試律義、斷案俱優,準吏部試法授官”(《宋史》)。宋代武學學習期限3年,期滿考試及格者授與官職,不及格者留學1年再試。宋代醫學,學生畢業后,或參加科舉,或直接授職,成績最佳者,成為高尚醫藥師,其余或任本學博士正錄,或委為外府、州醫學教授。另外,學滿做官還有其他優待。明代欽天監生諸如“有父母喪,例免丁憂”,“天文生除本身外,再免一丁充當民差;陰陽人止免本身”。“應役應發充軍者,奏請處治”。此規定保證了欽天監隊伍穩定。如考核未通過也有相應懲處。明代太醫院醫學教育體系概括為三個方面:“教之、試之、黜陟之”(《明會典·卷二百二十四》)。明代醫士、醫生須繼續學習并參加考試。嘉靖二十八年(1549)規定:考試成績四等,原有冠帶者,去其冠帶。原支品級俸者,降俸一年,支雜職俸者,降充冠帶醫生。食糧七年者,降充醫生,只支日糧。唐代律生每年須參加考試,若三次考試不合格或“六歲不堪貢者”,罷歸。
古代專門學校凸顯技術官守。其在辦學主體,生源特點、培養目標等諸多環節皆以說明。自東周始,“學在官府”的教育制度被突破,但古代天文歷算、律學、夷語等皆禁私學,以免觸動封建政權。明代,欽天監生員完全實行世襲制,造成教育僵化與質量下降,使我國天歷法研究和教育均受到嚴重摧殘。據稱弘治十一年,朝廷為此采取補救措施,曾詔令:“訪取世業原籍子孫,并山林隱逸之士,及致仕退閑等項官吏、生儒、軍民人等。有能精通天文、歷數、陰陽、地理及五星子平、遁甲大定、六壬、龜卜等術者。每府不過一二人”。可見當時天文、歷法人才奇缺。專門學校生源盡管有庶人之后,但多官宦之子,如天文史官除參加專門學校學習以外,主要以“疇官世傳”模式技術傳承,此為“學在官守”中的“貴族私守”。即使在專門學校中有少許庶民之子,但要求為俊秀之士,而貴族之后未做此項要求。古代專門學校培養目標為技術職官,其成為封建官科技的重要代表,此種體制使核心技術資源緊緊把握于統治者手中。與經學相比,古代專門學校“技術官守”甚為嚴重。
以現代意義解釋,精英教育僅與適齡人口的入學比例相關。如美國教育家特羅所言,15%以內屬于精英教育。但此論精英教育有三層涵義。其一,就普及程度而言不及經學。古代經學教育自原始社會末期出現諸如“成均”、“明堂”等學校萌芽,以至于漢代始以“太學”為標志的封建官學體系持續了近兩千年。其間,無論貧寒富有皆可嘗試,如孔子弟子顏回等為貧寒之子。但古代專門學校一般有生源出身規定。其二,就學習層次而言,經學屬于基礎教育,專門學校為專業教育,專門學校規模較小,小班培養,作為封建教育體系中一個新的事物與萌芽,盡管其地位低于經學,但明顯具有精英教育屬性。其三,教師與學生名家輩出,曹魏時期律學名家劉劭、衛覬,西晉時期的杜預、劉頌、張斐,南北朝時期的封氏家族等。魏晉南北朝時期書學更是名家輩出。盡管經學教育大師林立,但因普及程度不同,專門學校成為科技人才的搖籃。
古代專門學校彰顯能力本位,具體有三層內涵:第一,與經學凸顯道德修為相比,其直接提升人的書、算、法、武等實際技能。諸如鴻都門學在面對經學的“倫理本位”與“仕途”追求,其能夠以尺牘等實用文體技藝為教育內容辦學,無論對于學科分化或是職業拓展皆有重要意義。第二,教學方式與目的凸顯技能培養。唐代京師藥園,據《新唐書》載:“京師以良田為園,庶人十六以上為藥園生,業成者為師。凡藥,辨其所出,擇其良者進焉”。從文中可知,藥學與藥園設在一處,學各種藥物、藥材的種植和收采貯存制造等項技術,教學和生產勞動結合在一起。第三,與窮究萬物之理的學術研究比較,其強調技術的訓練與發展。唐代專科學校,比歐洲創建于17、18世紀類似的實科學校早一千年。其對于朝鮮、日本兩國科技專科學校建立有直接影響。可惜,其一直注重實用性,而學術性有所偏廢。清代,由欽天監兼管算學。這種體制有助于數學為天文、歷法服務,但卻阻礙了理論數學的發展。注重實用和對學生技能的培養,這是我國傳統科技教育的明顯長處。但是,對科學原理缺乏嚴密的邏輯論證,對學生形式邏輯思維能力的培養注意不夠,則是其短處。
中國古代專門學校自漢代鴻都門學至明代四夷館,其人才培養定位具有非平衡性特點。鴻都門學、麟趾學、書學、畫學培養文藝人才,算學、天文立法培養自然科學人才,律學培養政治人才,武學培養軍事人才,四夷館培養語言外交人才。其人才特點均是為統治階級政權服務,古代文藝為政治附庸,天文歷法多因“天人感應”之理,律學、武學直接確保政權,天文與夷語嚴禁私學即已說明。明代天津的武學教育,同樣納入封建社會的教育和考試體系,為封建國家培養專門人才,應該屬于國學的一部分,當然它側重于國術方面。與生產直接相聯系的農、工、商等無一學校,古代藝徒制度有稱“工藝學校”,但實質為官業培訓并未滿足學校教育的要素條件。此現象當然與生產力發展以及社會進步息息相關,但以此看出專門學校誕生非生產的需要,而是政權的需要。古代專門學校盡管悠久并發達,但存在發展不平衡,遠離生產一線,也并未靠近學術研究。農、工、商等直接生產與交換領域的技術傳承依托于父子相繼、師徒相承于民間世代相傳。
古代專門學校凸顯多元辦學模式。其主要分為兩類,國子監辦學與職能機構辦學。唐代尤為明顯,唐代律學時設時廢,并且在隸屬于大理寺還是國子監之間徘徊。唐代算學存在雙重領導關系:一是與國子、太學、四門、書、律、并稱國學六館,說明它受國子監領導;一是在龍朔三年(公元663年),“書學隸蘭臺,算學隸秘閣,律學隸詳刑”(《新唐書·選舉志上》),說明算學受秘閣領導。唐代中央醫學校設在太醫署,獸醫專科學校,附設于太仆寺。除正規教育外,還有職官性教育即京師藥園。唐代天文學,隸屬太史監,巫師學校隸屬于太卜署。另外,唐代弘文館、掖庭局、習藝館、教坊等均辦學主體各異。其它諸代同樣如此,宋代書學初設時隸屬于國子監,大觀四年(1110),朝廷對教育體制進行了改革:“醫學生并入太醫局,算入太史局,書入翰林書藝局,畫入翰林畫圖局,其學官等并罷”。近代以后,學校辦學幾乎成為壟斷模式,產業辦學逐步萎縮,職業教育二者不可偏廢[5]。
明代以往,古代書學、算學、天文學、武學、醫學等諸多領域創造出中國古代發達的技術文明。古代技術專門學校在凸顯技術本位與實踐能力的同時,追求技術境界成為人才培養的重要特征與精神。宋代畫學在培養目標上,既要求學生掌握繪畫技巧,還要培養學生在繪畫意境和表現力方面的修養。考試重不模仿前人,所畫之物,不論情態、形色皆自然貼切,筆韻高簡為最佳。此特點在民間匠器、庖者之中尤為明顯,莊子的《養生主》“庖丁解牛”的寓言,依據自然之道,以“游刃有余”之功實現了具體技巧的超越,其成為“美妙的音樂與桑林舞曲”的自由儼然成為一種境界。中國實用技術境界與藝術的路徑走向與西方技術科學走向截然不同。但古代專門學校作為科技的發源,在注重學生技能以及技能藝術性與境界之時,疏于對科學本體的研究以及學生邏輯思維的培養。與西方科學本位比較,中國古代實用、藝術、境界追求需與科學相互融合,方對于實用專門人才多有裨益。
古代專科學校盡管以“學術官守”為制度底色,但其地位與經學教育相比處于被邊緣化。唐代書學生數量在“六學”中為最少,而且家庭出身品階最低。與此相應,書學博士的品階是“從九品下”,在學官中也是最低的。顯慶三年(658),高宗廢除了書學、算學、律學,撤銷的理由即《廢書算律學詔》:“書算學業明經,事唯小道,各擅專門,有乖故實,并令省廢”。“事唯小道”是對包括書學在內的“三學”的定位,即使是酷嗜書法如唐太宗者,亦有:“書學小道,初非急務,時或留心,猶勝棄日。凡諸藝業,未有學而不得者也,病在心力懈怠,不能專精耳”(唐太宗《筆法記》)。在唐代等級制的教育體系中,無論是博士品級還是招收學生的條件甚至束脩之數,律學都與書學、算學大體相當,而處于國子、太學、四門三學之下。人才百種,但現代專門學校地位依然值得深思。
古代專門學校作為手工時代產物與現代專門學校已相去甚遠。與古代專門學校不同,現代專門學校具有學在大眾、普及教育、綜合素養、生產一線等特點。傳統與現代之間學科門類、課程設置等諸多區別背后為截然不同的制度背景與生產力水平。近代中國專門學校盡管曾有過“中體西用”的辦學模式,但很快全盤效仿西方并直至現在。正如歷史不可割斷一樣,古代專門學校亦應有所傳承與發展。兩千年辦學實踐所積淀出的規律性認識以及其它有生命的內核需合理吸收。其中辦學主體多樣化、注重職業道德教育、強化實踐教學等尤其值得借鑒。美國天文學家海爾曾贊嘆道:“中國古人測天的精勤,十分驚人。黑子的觀測,遠在西人之前大約二千年。歷史記載不絕,而且相傳頗確實,自然是可以征信的”。中國天文記錄,大部為歷代天文生所為,反映了我國古代天文專科教育注重觀測訓練的特點。中國傳統文化同時是現代學校的重要背景。因此,回歸與傳承應成為現代專門學校制度設計的重要視角。
[1]毛禮銳,沈灌群.中國教育通史:第一卷[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172.
[2]毛禮銳,沈灌群.中國教育通史:第二卷[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5.
[3]毛禮銳,沈灌群.中國教育通史:第三卷[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2005:557.
[4]路寶利.中國古代職業教育史[M].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11:248.
[5]路寶利,陳慶合,王紅霞.“技術職官”:中國古代職業教育師資制度[J].職業技術教育,20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