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壽林 羅小兵 李耀鋒 劉小干
古人云:食色,性也?!吧保信畠尚缘男?,是人類個體、群體和社會需要引起足夠重視的生活領域。性社會學的研究命題認為,性行為是經過社會化的;性行為是一種處于社會交往的人際行為;性行為對社會發揮著一定的作用。[1]黨中央在十八大報告中指出豐富人民精神文化,“開展‘掃黃打非’,抵制低俗現象。”規范與處理性的社會活動,事關家庭的穩定、社會穩定和社會的和諧。引導形成健康的性的社會活動的表現,是全面實現小康社會的建設目標和文化強國建設的重要內容?;橐?,作為個人活動結果的生活實體,簡單說來就是持續的性關系和共同的生活,歷來是人類社會的重大事情。農村婚俗文化正隨著社會的發展在經歷著變遷,帶動了性行為和社會活動的變化。變遷中的婚俗文化,作為農村文化和傳統文化的一部分,直接反應群眾的一種需要,值得深思其后面的歷史特征和時代氣息。
性是一種本能,也是生命的一種原動力。此文中的性身份,區別同性戀者之間的性身份,直接與從事性活動的行為結果有關,本質上是一種社會身份。身份(英文status),字典解釋為人的地位,或者在社會上或法律上的地位。[2]社會學家對身份的解釋,主要有6種涵義:一種是后天繼承來的社會地位;任何一種用客觀的特點(如職業、收入等)測量的地位;權利和義務的集合在社會上的位置;聲望;在等級制度中的位置。[3]身份可以分為兩類:先賦身份和自致身份。性身份更側重從社會學的涵義中去演繹。
性身份是指個體由性行為結果導致的在社會上 (特別是在婚俗上)或法律上的地位,是一種通過自己的行為獲得的身份。依據性行為結果,可以把性身份分為處女(男)之身份和非處女(男)之身份。處女(男)之身,簡單地說,就是個體沒有發生過性行為的身份。非處女(男)之身就是個體發生過性行為的身份。處女身份和非處女身份會享受不同的禮遇和區別對待。
宗族人對性身份的差別對待,也向人們展示出族內特有的文化和規范。特定的階層,如宗族領袖,總是把占據優勢地位的性關系和性行為模式規定為宗族內部的典范或準則,成為宗族人的行為規范,還利用性方面的某些表現來標識。任何一種社會認可的“性”中,都有一套維護自身穩定與安全的文化意義結構與權力運行機制。(劉中一,2011。)
在贛南的農村婚俗調查發現,新娘結婚時因性身份差異會獲得不同的結婚禮遇。[4]
宗族村落文化是宗族研究的主導范式。[5]贛南的宗族人婚嫁喪俗都遵守一套禮數,或一定的程序??傮w上,宗族婚俗有一定的禮數,不是很繁瑣,但最講究新娘上花轎時的性身份。(注釋:據當地的老人回憶,在20世紀60年代末以前,贛南地區的縣城附近結婚都是抬花轎娶媳婦,所以“花轎”一詞一直延續至今使用。)
文章選擇遂川縣的農村宗族社區婚俗中新娘上花車這個小環節進行剖析。遂川縣是有著50多萬人口的大縣,地處井岡山羅霄山脈。自小生活在本縣,對婚嫁習俗非常熟悉,加上自己(即論文的第一作者)和老公(即論文的第二作者)結婚時都親身經歷,對此性身份感悟比較深刻,特做此文。
結婚當日,新娘一般要人抱上花轎。通常禮俗規定,抱新娘上花轎的人必須是男性,按血緣關系遠近來區分,首選的是家族的直系兄弟,然后選的是旁系的同輩分的男性,最后選的是自己的老公。實在沒有人抱,新娘就自己走上花轎。
處女之身的新娘待遇。如果新娘是處女之身,那么家族就一定會專門安排家族的直系兄弟等男性輩分的人抱新娘上花轎。直系兄弟抱自己的姊妹上花轎是血緣關系決定的分內的責任,不能推脫。如果直系當中沒有合適人選,那就從旁系輩分的男性選擇一個。無論是直系還是旁系,當中必須要有一個男性抱處女之身的新娘上花轎,沒人有爭議,也沒有禁忌。
非處女身份的新娘待遇。如果在舉行結婚儀式之前 (領結婚證都無效的),新娘和其他男性或自己的老公同居過,那就不是處女之身,不一定能享受家族兄弟的男性輩分的人抱上車的禮遇。因為當地民間流傳這樣一種說法,即,非處之身的新娘結婚當日,沖氣很大,如果抱新娘的當事人命不硬的話,會對抱新娘的當事人帶來不好的運氣和災難。這種說法成為一種婚俗的避諱或禁忌。因為這個忌諱,一旦是非處之身的新娘結婚,一般親戚都不會抱。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新娘的老公也可以來抱。但有的新郎家的人要求新郎不要抱,因為也怕沖氣,或者認為,抱新娘是新娘族內的事情的說法。如果新娘的老公不肯抱的話,就需要新娘自己在眾親友面前自己走上花轎。
性及行為對男女雙方個體來說,是神圣的,是需要神圣儀式的見證。男女雙方的性事,寓意“天地之合和陰陽交合”。所以,個體生理方面的性成熟,具備繁衍后代的能力,性行為也要經神圣的儀式確認其“合法性”。在參加與之相適應的符合社會認同的儀式程序的個體,才可以有公開的合禮的性生活。否則就算是不合禮制要求,就是對性的侮辱,不敬重,就是“越軌”。從而,特別是女性,需要對自己的不自愛或褻瀆神圣的行為負責。
詮釋,也就是探索意義世界的個人理解。性的詮釋也是探討性的意義化。狄爾泰的“自然需要說明,而人需要理解”是詮釋學的寫照。韋伯強調,我們需要對社會行動進行詮釋性的理解,主要是對社會行動的過程及其結果予以因果性的解釋。韋伯進一步強調,根據行動者自己的主觀意義,解釋意味著能夠比較準確地掌握到他的行動所系屬其中的意義關聯。理解意味著對幾種意義的詮釋性掌握,如對具體個別行動的真正意向的意義。對于人類及生活來說,性的主體以及各種相關物都具有價值和意義。在婚姻習俗中,性具有雙重意義建構性,一方面是夫妻雙方對性的態度和行動,另一方面是熟人對性的判斷和評價。人類社會的性是具有社會意義和價值的行為。夫妻雙方的當事人,不僅要界定性的概念,而且要賦予某些價值和意義的性,才能夠成為他(她)自己的真實存在和發生的作為生活本身的“性”,而不是簡單的一對一的男歡女愛。
當事人總是在特定時空中發生性行為。以時間為標志,性行為可以分為禮內或禮外的性行為。禮外(非禮)性行為和禮制內的性行為在特定的場合具有不同的意義,由此帶來不同的結果。當事人,作為性行為的主體,可以理解為,一方面是與不同個體的人的性,一方面是與相同個體的人性。性行為的主體在不同的場合的性,都具有不同的感受、意義、價值和結果。同時,性行為的主體的活動對情境也發生作用。性在情境下存在社會差異。“情境”不僅定位于一定的時空,而且是不同主體之間的活動。對此,性不僅僅是男女雙方法律規定的義務和權利,而是習俗對性的特定情境下發生的詮釋;性在結婚前后或者是婚姻習俗舉行的前后,具有不同的意義價值和結果,因此需要通過不同的禮遇,“抱或走”來表現。
薩特的《存在與虛無》指出,存在,意為一種在世,在起來。而性作為一種存在,是自為存在的欲望。性存在于特定歷史中,會隨時間的變化而變化,隨社會風氣的變化而變化。或者說,在性的領域,某種性行為方式的意義,也始終處于變化之中。通過調查也證實了性的歷史性。[6]
案例:調查發現,在1995年之前,馮姓宗族村落對非處女之身份這類行為很苛刻,因為,那時候的社會風氣很純正,此類事情極為少見。而現在,農村社區的居民們對這類行為很理解,如,領了結婚證就同居的新娘、未婚生子的新娘、懷孕新娘比較常見。在1995年,有1位新娘是由自己走上花車的。2004年以后,這類事情就比較多。在2008年和2009年各有1位新娘是由老公抱上花車的。在2010年,全宗族有2位新娘結婚,這2位新娘都是由老公抱上花車的。
腳本,可以解釋為劇本,即表演戲劇或拍電影等所根據的底本。[1]性腳本理論認為,每個社會都有自己的性腳本,性腳本規定了人們的性,詳細具體到同誰發生性行為,做些什么,時間,地點,以及為什么要發生性關系。宗族作為傳統倫理自覺的社會基層單位,通過制定明確的族規體現社會主流文化。中國傳統文化下的性腳本中,從古至今,“處女情結”一直很強,“第一次”的重要性一直被烘托成一個女人生命中至為重要的標準,所謂“最寶貴的東西”。宗族規定畢竟要人來遵守,所以有時個體會做出偏離上述期望的行為,即偏離這個腳本的行為。為此,性腳本中的當事人需要付出額外的精力、時間和欲望。因人而異,有足夠智慧的人或運氣好的人能夠妥善處理好這一切,而有些心理素質差的人或運氣不佳的卻做不到。這也能解釋為何有的新娘因為非處女之身份的禮遇而一蹶不振,健康受到嚴重威脅,有的則像其他人一樣的生活、生子和工作。
案例:馮大麗,女,1975年出生,江西遂川人,1995年訂婚。在和男朋友定婚后,意外懷孕,急忙在家里舉行結婚儀式,因為懷孕四個月,自己的親弟弟只有12歲,抱她上花車的人選遲遲未定,旁系宗族人都在吵架,她自己也很沮喪,婚禮當天直到下午四點都沒有發親。為此,她的身體健康嚴重受損,貧血,內分泌失調,婦科,需要長期服藥,不能干重體力活,出嫁后就一直住在娘家。
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非常講究人倫道德的社會,規定“婦容、婦德和婦言”,宣傳“從一而終”,即婦女一生只與自己的老公一個人發生性關系。農村宗族社區對夫妻的性生活的倫理道德做了詳細規定。沒有經過合禮婚姻習俗的夫妻性生活是不容許的,因為社會中的人及生活都處于社會網絡中,性不僅僅是個人的私事,也會受到個人的社會網絡的影響。這種宗族的規范,明確否定婚前性行為的立場,提倡有節制的貞操,其實就是對待性行為的倫理道德。遵守性的倫理道德,就是在合適的場合和合適的人的性行為。
在國家的社會和經濟轉型過程中,農村的婚俗文化也在變更,一方面帶來的是婚俗文化的去繁瑣化,趨向簡單化,一方面帶來的是婚俗文化中的去禁忌化,趨向自由化。孰是孰非?需期待檢驗。這也是我們后續跟蹤的課題。
[1]鄭杭生.社會學概論新修(3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
[2]新華字典(10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
[3]李強.當代中國社會分層流動[M].北京:中國經濟出版社,1993.
[4]劉中一.性的鄉村社會表達:基于北方鄉村幾起性事件的典型研究 [J].中國農業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1,(9).
[5]石奕龍,陳興貴.回顧與反思:人類學視野下的中國漢人宗族研究[J].世界民族,2011,(4).
[6]潘綏銘,黃盈盈.“主體建構”:性社會學研究視角的革命及本土發展空間[J].社會學研究,200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