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 返（組詩）

■黃 曉

瞬間

正午，陽光透過了所有的窗子

我看到那個從暗里出走的人

又重新返回到暗處

就像潔白的雪在落地后結成冰

又消融于透徹的水

他們有著共同的憂傷

現(xiàn)在，他重新退回到窗子以下

角落里，他與光的距離被再次拉長

超過了他所能想象的長度

而在他那一再被時間定格的窺探里

我明明看到有一股噴薄的火在燃燒

在反復熔煉，窗外不斷碎裂的風

解救

在黑夜的末端

我來不及清點一夜的夢境

幻象早已被風凍結在枝條的頂端

連同暗夜里的各種細微的聲響

現(xiàn)在，我要做的是

用一束藏匿的火點燃熄滅已久的燈盞

將它們一一溫熱，解救

在太陽還未叩響清晨的門扉之前

讓幻象再度成真，現(xiàn)形

讓聲音再度響起，歌唱

如同解救身陷黑暗的自己

拋開暗啞，無需悲傷

送葬的列隊從落葉里穿過

送葬的列隊從落葉里穿過

流水靜止不動，暗啞

遠遠超出暴風的力量

一條路開始在陽光里轉(zhuǎn)向

我相信，那個未知的遠方

一定有一個歸宿

不同于這風里的冷寂

送葬的列隊從落葉里穿過

陽光里，樹葉閃爍

體態(tài)優(yōu)雅，像燃燒的磷火

而送葬的列隊卻不知從何處返回

一尾要逃離水的小魚

這些從天上流落的火

依舊在今夜尋找柴薪和溫度

他們有足夠的悲傷，也有足夠的熱愛

枝枯也罷，花容也罷

所有的痛都會在瞬間的落定

今夜,我看到這眾多的流光

看到流光里一尾要逃離水的小魚

但是，我并不知道，他是要去追逐

一只從水邊跑出的豹子，還是

一只向夜空嚎叫的狼——

他們都有一束閃爍的光

如一把利劍亮出的兩道鋒芒

折返

從一縷單薄的陽光開始

他要返回曼妙的幽暗

在那里他不需要任何技巧和言辭

就能安撫潦草的生活，就能以夢為馬

就能馳騁在自己的疆域

做自己的王，與自己的王妃

在落日的光輝里漫步，輕唱

流水和落花，以及細碎的月光

與子民和諧相處，放牧，圍著篝火

慢舞，飲酒，與星月微醉……

之后，他可以從晨曦折返

在陽光的宮殿里，朱批堆疊的朝政

三岔路

三岔路，朝著三個方向

這是我在某個夜色緩緩褪去的清晨看到的

當時只有我一個人，之后有很多人經(jīng)過

他們都朝著各自的方向前進，只有我

在三岔路口，看著他們朝著三個方向

三岔路,朝著三個方向

一個向北，一直延伸到在茂密的山林

那里有樹林里蘇醒的野獸和露水

他們都在向著陽光奔跑，咀嚼風里的糧食

另一個向南，沿著一條河流的曲直

抵達一座城市，或者一片廣袤的水域

消失于鋼筋水泥的建筑和柔軟的浪花

還有一個朝著東方，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那里有許多炊煙繚繞的村莊

村莊四周生長著喂養(yǎng)日子的莊稼

那里是我的故鄉(xiāng)，在太陽升起的地方

母親和鄉(xiāng)親一道，正在向著田野走去

我站在第四個方位，背對，無路，無聲

只有我看到，三岔路朝著三個方向

夜黑之前

別出聲！

這夜前的暗還不夠純凈

你聽，有一輛車子正在碾過遠處的道路

從遠處而來，滿車都是動物尖叫和怪

異的表情

它們就要從這經(jīng)過

就要出現(xiàn)在你的眼前，用鋒利的燈火

割開夜的衣衫，向夜的深處疾馳

到那時，你不必害怕

更不必拂開遮擋你視線的洶涌的塵土

它們粘著你就會有你的溫度

你只需靜穆地站在路邊，保持你應的姿勢

切記不要發(fā)出聲音，切記不要追趕

別出聲！

這夜前的暗還不夠純凈

時間依舊在盜取一簇簇人間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