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蘇_章鍇
剛進六班的時候,同學打算做班刊,后來真的被我們付諸實現。其實附中有學生雜志,我期期都買,卻也敬而遠之。畢竟他們所謂的“思想性”于我不那么沾邊,我也沒有做“高貴”的批判者的興致。比起“議論”,我倒樂意看隨筆,更有正能量。《成言》便走“草根”路線,自封“附中人文化·生活讀本”,頗有野心。
至于刊名,我們是用拆字的方法。有人說拆“誠樸”的“誠”字,我說英文名用代表純真的“innocent”,兩者沒有必然聯系,大家也不反對。據說班長把當晚討論記錄的草稿紙保存下來了,對我們來說是很珍貴的資料。后來又有“成一家之言”的標語和“成人成言成功”的人生設計,歸功于同學媽媽的創意和王棟生老師給編輯部的鼓勵,算刊名的衍生物。
第一輯趕著附中的校慶,剛開學我們都有文章,征稿很輕松。前兩輯我們開辟了專門版塊作校友采訪,找到最年長的是我同學的外婆,四七屆。我們不采訪“名人”,普通校友還原附中更典型。我們還搞特別版塊,第一輯調查社團招新不均衡,思考“社團達爾文主義”,情緒糟糕。第二輯轉向非高考學生,請他們寫自己的生活,就輕松許多。
借校慶,為班刊的繼續生存賺取了第一桶金。我們用課桌在學?!爸鞲傻馈贝盍撕喴椎臄傋?,又派同學作推銷,校友都好說話,看到是學生雜志就支持了,賣班刊的過程十分順利。第一次做編輯我還沒有開本、拼版、用紙的概念,印刷效果離設想還有差距,大家都很包容,而班刊氣質上的古樸也掩蓋了很多瑕疵。
至于扉頁上題字不同的秘密,是我請印刷廠老板特別加印的。答應朋友把我的第一件出版作品送給她,就在扉頁上多打“送給那個喜歡限知視角這個詞語的女孩”一行字。班長沒有同意,通行的版本就用十六字的班訓代替了,畢竟是全班的結晶。做第三輯時想到給每本班刊印上編碼,當然是用印章加工的,每一本都不同,也開辟了“搶號”預約服務,營銷時稱其為“讓每一本雜志獨一無二”,算是一種很新鮮的活動。而在扉頁上“動手腳”的事情,后來就再也沒做過了。
由于班刊越來越難賣,《成言》的重心放在了策劃、排版和營銷方面,也算順從校園刊物的趨勢。附中的同質化競爭激烈,光雜志社就有好幾家,高一被影響得大部分有了班刊,質量高低不齊,經??吹接型瑢W捧著一摞雜志招徠顧客。《成言》也就再沒有用推銷的手段,純靠擺攤?,F在校園樂隊賣自制專輯,社團賣影集和明信片,連抽簽、分享點心也要收費,把社團文化節的商業氣息搞得稍顯濃重。
因此第三輯的成本陡增,用“80g雙膠版紙全彩印刷”,我也熟悉了排版,轉戰鳳凰傳媒旗下的印刷廠。家長悄悄解決了經費,第三輯、第四輯都沒有讓編輯部出錢,售價仍然可以保持在平價的水平。第三輯在半小時內售罄,附中可能后無來者。前一天晚上“占領公告欄”,小廣告像魚鱗一樣貼滿,第二天如愿以償地被圍觀,對我們的評價開始兩極分化。我認為這件事是非常熱血、非常青春的,搖滾樂隊經常就這么做,雖然挺沒有公德。事后我們也自覺地清理掉了。
每一期班刊的編輯基本都要一周,那期間我就得天天熬夜了,第二天再給同學們校對,帶回家繼續修改,成績下滑是不可避免的。這是我最后放下《成言》的主要原因吧,如果從純功利角度來考慮。高一拉分用的語文考試我也失了要領,老師基礎知識涉及不多,把重心放在課文感悟上,教學進度落下一截,對“自學能力”要求很高。那時候的語文課、英語課和政治課我基本上都是閉著眼睛聽過去的。我對附中的語文考試也產生了抵觸,動輒兩本《新語文讀本》和一大本《日瓦戈醫生》,總覺得和高考關系不大,考查內容趨向細節記憶,挺難應付的。
那時候真的不喜歡刷題和應試,所以命名“成言”的那晚我只是在想,“希望大家能在今后一年青春一回,到了高三發奮努力都考上理想的大學”,看起來有點矛盾。似乎刷題應試“奮發努力”與青春就沒有什么交集。后來經歷小高考,刷題應試反而是一件樂事了,畢竟可以回避一些“棘手”的問題,比如戀愛、理想還有人生,而是集中精力去做一件在別人看來更務實的事情。
小高考結束后,《成言》開始了第四輯的征稿,阻力重重,似乎大家都變得內斂低調了。我也開始覺得寫作其實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并沒有必要把自己的情感剖白給絕大多數不一定有同感的讀者看,因此找到不寫隨筆的借口,第四輯我也沒有投稿?!案鎰e小四門”這個策劃差強人意,進度很慢,好文章都被學校提前貼在展板上了,做不出什么新花樣。
這四期班刊里我最喜歡的策劃還是第二輯的“生活在別處——關于非高考學生生活的調查”,里面有好幾篇我非常欣賞的文章,“星星找到位置閃爍”這個描寫也因老師的反復引用在我們班廣為流傳,甚至讓大家產生了審美疲勞。第三輯的“南師附中美食地圖”最受同學們歡迎,有一種吃出了品位、吃出了感悟的架勢,以后大可以向真正的手繪地圖和美食散文方向發展,不過得等到畢業以后再從長計議了。
心態的改變讓我也開始覺得《成言》成了一個負擔,畢竟自主招生的校薦以及第二年的高考都是需要成績來硬碰硬的,并不會因為我編輯了一本班刊就能為我提供怎樣的加分。我似乎又變回了高一時候那個功利的自己,第四輯也就成了不完美的絕唱。當時考慮過交給下一屆同學繼承的問題,后來編輯部里也不再討論了,高尚一點講是不想“禍害”更多的學生。其實我心底的想法是,這樣的話暑假我又得瞎忙了,所以大家默契地決定停刊。
聽說新的文科班里有“文科實驗班非辦班刊不可”這樣的論調,其實我覺得如果想要彰顯班級的團結和同學的文采,大可不必花費如此高昂的時間和金錢成本。我現在的態度是既不鼓勵也不反對,只是希望他們能在學習和活動上做到更好的平衡。
后來那位“喜歡限知視角這個名詞的女孩”告訴我,其實她最喜歡的仍然是《成言》的第一輯,最粗糙,最笨拙,也最真實。我越發懷念高一時候每寫完一篇作文就驕傲地拿給朋友們傳閱的日子和那種狀態了,能在一邊細細地觀察他們的反應,我想這要比裝訂成冊、標價出售有意義得多。
我和朋友打過這樣一個比方(后來我把自己的四本《成言》全都送給她了):假如每個人都是一杯水,而我這杯水中有過墨漬,無論我如何努力,也沒有辦法變得像她一樣清澈了,所以我至今仍然羨慕那些有著單純的生活狀態的人們?!罢\樸”也好、“innocent”也好,無非是想保護更多的杯中水不受到人情世故和精致的功利主義的墨漬的污染,能永遠年輕,永遠幼稚下去。
她說,無論如何,她都愿意接受我這個杯子。
其實年輕和幼稚的人們,是不需要保護的,他們自然會不知險惡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