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酒

⊙劉 鵬［河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河南 開封 475001］

編 輯:趙斌 E-mail:mzxszb@126.com

《紅樓夢》是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讀完《紅樓夢》不難發(fā)現(xiàn)書中有大量的宴會描寫。朋友相聚有宴會，過生日有宴會，逢年過節(jié)也有宴會，宴會成了賈府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而酒又是每次宴會中不可缺少的飲品，俗話說“無酒不成席”，正是如此。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寫酒可能與他好飲有關(guān),據(jù)學(xué)者考證，曹雪芹經(jīng)常是“舉家食粥酒常賒”①。曹雪芹寫酒僅僅是把它當(dāng)作一種飲品來寫嗎？這倒不見得，用歐陽修的話來說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筆者認(rèn)為曹雪芹是在用寫酒豐富小說的內(nèi)容，增強小說的藝術(shù)魅力，使它真正成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結(jié)晶。酒的描寫不僅使《紅樓夢》的故事、人物形象更加豐滿，而且深化了《紅樓夢》的思想主題。

一、酒是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需要

在《紅樓夢》中，好多故事都是在酒后之言中慢慢展開的，酒是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需要，是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中不可缺少的部分。第二回寫“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賈雨村和冷子興相遇在酒肆，兩人在喝酒中閑談起來。作者通過冷子興之口，向賈雨村其實也是向讀者介紹了賈家的發(fā)家史和寧榮兩府子孫各代的情況，并且冷子興總結(jié)道:“誰知這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他也道出了賈家衰敗的原因:“如今生齒日盛，事務(wù)日剩，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在他們倆的閑談中，冷子興著重介紹了賈寶玉的情況，指出了賈寶玉的女兒觀:“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得濁臭逼人。”通過冷子興和賈雨村的酒中閑談，作者理清了人物關(guān)系，使讀者對寧榮兩府的情況有了大體的認(rèn)識，為以后故事情節(jié)的展開提供了背景，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喝酒為他們提供了閑談的機會，也為冷子興向賈雨村介紹賈家的基本情況提供了可能，有些話也只有在喝酒之后才敢說。在某種程度上，酒自然就成了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的需要。第七回寫焦大醉罵。對于寧府的罪惡，焦大毫不留情:“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作者通過寧府內(nèi)部人焦大的酒后“真言”使讀者看到了骯臟的寧府，為后面寫寧榮兩府的種種丑事做了鋪墊，有利于故事情節(jié)的展開。在當(dāng)時的制度下，不喝醉，焦大是不敢罵主子的，有了酒才有膽量，才有了罵。可見，故事情節(jié)的展開，酒發(fā)揮了不小的作用。

沒有了酒，閑談和謾罵就缺少了機會和膽量，因而不利于故事情節(jié)的展開。有了酒，才使得一些話從一些關(guān)鍵人物口里說出，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

二、酒是人物才華展示的“催化劑”

《紅樓夢》中有數(shù)百首詩詞曲賦，其中相當(dāng)多的作品是在飲酒中創(chuàng)作出來的。喝酒能使人興奮，思維活躍，才氣外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酒是人物才華展示的“催化劑”。第三十八回寫寶玉與眾姊妹們酒后賦詩。怡紅公子在《訪菊》中有“閑趁霜晴試一游，酒杯藥盞莫淹留”，在《種菊》中又有“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枕霞舊友有“彈琴酌酒喜堪儔，幾案婷婷點綴幽”；蕉下客的《簪菊》中有“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在后面的詠蟹詩中，寶玉詩中有“饕餮王孫應(yīng)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黛玉詩中有“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寶釵句中有“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這些詩句都提到了酒，都是酒后之作。第四十九回寫在蘆雪庵大吃鹿肉時，史湘云一面吃，一面說道:“我吃這個方愛喝酒，吃了酒才有詩。”史湘云一句話道破了酒與詩的關(guān)系:吃了酒方有詩。可見，酒有利于促進人物才華的展示。第七十六回寫“凹晶館聯(lián)詩悲寂寞”，黛玉和湘云飲宴之后夜不能寐，在卷棚底下近水賞月聯(lián)句。因為喝了酒，她們詩情大發(fā)，從“三五中秋月”到“冷月藏花魂”，黛湘的詩情才思表現(xiàn)得十分充分。有了酒才有詩，又一次證明了酒對人物才華展示的促進作用。

在《紅樓夢》中，大觀園里的才子才女們個個都會喝酒，喝了酒便有了詩，酒促進了他們才華的展示。

三、酒有利于人物形象的表現(xiàn)

喝酒之后，人們往往會暫時拋開世俗的約束，表現(xiàn)出真實的自我。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反映了生活的現(xiàn)實，用寫飲酒突出表現(xiàn)了一些人物的形象。

《紅樓夢》第一回寫中秋之夜甄士隱邀請貧寒的書生賈雨村到家里飲酒談天。賈雨村“七八分酒意，狂興不禁”時，“乃對月寓懷，口號一絕云:時逢三五便團圓，滿把晴光護玉欄。天上一輪才捧出，人間萬姓仰頭看”，并且說了清醒時不敢說的話:“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論時尚之學(xué)，晚生也或可去充數(shù)沽名。”一個寄居破廟但不甘久居人下，強烈追求功名，欲求飛黃騰達的賈雨村形象躍然紙上，同時表現(xiàn)了賈雨村狂傲的性格。當(dāng)賈雨村向甄士隱表達了因缺乏錢而無法上京趕考施展才華之意后，甄士隱隨即資助他“五十兩白銀，兩套冬衣”，而賈雨村卻“收了銀衣，不過略謝一語，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談笑”，更是寫出了賈雨村求取功名心切、一心要往上爬的人物形象。

第二十四回寫“醉金剛輕財尚義俠”。倪二本是個有名的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閑錢，專管打降吃酒”。然而他酒醉中聽了賈蕓被其舅父舅母奚落趕出的事之后，卻要借錢給賈蕓且不要利錢，幫他渡過難關(guān)，可見倪二雖然是個潑皮，但他也是一個仗義輕財之人。醉酒之后的倪二顯得是那么真實可愛！

在第四十四回中，賈母等人為鳳姐過生日。在生日宴會上，鳳姐喝酒喝多了，在回房間時正遇見賈璉和鮑二家的偷情，醋意大發(fā)，大發(fā)脾氣，打罵鮑二家的和平兒。在醉酒的狀態(tài)下，鳳姐將其潑辣的性格充分真實地展現(xiàn)出來。

第六十五回《賈二舍偷取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寫賈珍、賈璉兄弟及其侄賈蓉三人在家孝之際尋歡作樂，調(diào)戲尤氏姐妹，被尤三姐醉后怒斥的狼狽相。文中這樣寫醉后的尤三姐: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量我們不知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quán)當(dāng)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他是幾個腦袋幾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偌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們就喝！”說著，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喝了半杯，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jīng)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嚇得賈璉酒都醒了。

從上文對尤三姐的描寫可以看出尤三姐具有耿直、潑辣的性格，這種性格在酒后顯得越發(fā)自然。醉態(tài)的人往往有一種真實感，酒在人物形象的展示中起到了促進的作用。

四、酒有利于小說主題思想的表達

小說多處寫到飲酒活動，飲酒一般又是和宴會同時進行的，飲酒活動多也反映了賈府設(shè)宴的次數(shù)較多，經(jīng)常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通過小說的描寫可以知道賈家的宴會是比較奢侈的，例如第三十八回寫了螃蟹宴，第三十九回便不失時機地讓劉姥姥算了一筆螃蟹賬:

這樣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五五二兩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的了。

這一頓螃蟹宴，在賈府是極其普通的，但對于莊戶人家，卻夠他們過一年，可見賈府的宴會是多么奢侈。讀者通過飲宴的描寫，可以看到這個封建世族之家由盛轉(zhuǎn)衰的必然趨勢。這個貴族之家奢侈豪華、使錢如糞土，他們揮霍無度的腐敗生活，預(yù)示著他們將來很難享有更好的命運。賈府上下幾百口人，聚飲司空見慣；主奴一氣尋歡作樂，必然造成開支頻增，經(jīng)濟上入不敷出，剝削加重，最后賈家這座大廈必然傾倒，以致“樹倒獼猴散”。從這個意義上說，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的飲酒描寫從側(cè)面深化了小說的主題思想，揭示了賈家衰敗的原因。

作為曹雪芹的嘔心瀝血之作，《紅樓夢》凝聚的都是精華，酒在《紅樓夢》中不僅僅是飲品，更有其他的作用。曹雪芹筆下的酒不僅給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形象增添了光彩，而且也深化了主題思想。酒使《紅樓夢》更充滿文化意蘊，富有魅力！

① 胡文彬:《紅樓夢與中國文化論稿》，中國書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533頁。

[1]（清）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

[2]王齊洲等.絳珠還淚——《紅樓夢》與民俗文化[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

[3]胡小偉.中國酒文化[M].北京: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