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就稱他為軍哥

■黃青松

第一次見到向啟軍是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左右，湖南省召開第四次青年作家代表大會，我有幸忝列。因為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誠惶誠恐之極。我們一行從吉首出發，火車哐當哐當地鉆過一個又一個山洞，在黑暗的夜里向山外的世界奔突，一路上他都在勉勵我，告訴我要有基本的自信，不僅是對自己的信心，更是對湘西的信心。“坦率地說，我們并不比別人差。”這是他反復說的一句話，在今后的交往中，這幾乎成為他的口頭禪。

在這之前，雖然未曾謀面，但讀過他的很多作品，尤其是當時在《民族文學》上發的一組散文，岑獻青配發評論文章《湘西出了個向啟軍》，我和幾個朋友把那組文章幾乎能背誦下來。心里想：這個向啟軍是什么卵人？文章不疾不徐要言不煩張弛有度，在綿密厚實中見老辣，于個體風格中現大家風范。在那時候就覺得和他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親切。隨著交往密切，我們的喜怒哀樂深深地連結，我自詡為是一個比較懂他的人。竊以為，他的口頭禪應該是其內審和外化的結果。

從此，我就稱他為軍哥。

其實，生活中的軍哥十分低調，不喜張揚，經常自我解嘲，總拿他的其貌不揚來說事。與朋友與同事相處友善。每到一處學習，他總能結識稱兄道弟的朋友。譬如說在魯迅文學院進修，與東北的于曉威君成為莫逆之交。至今言談中，對于曉威念念不忘，軍哥性情可見一斑。但軍哥的和善絕不是無原則的，在緊要處，他從不含糊。有幾次，我目睹他對道義主持，完全是另外一種風格，所謂的大義凜然是也。古人說為人為文是一體之事，現實中人格分離者并不鮮見。不管他文字弄得多么漂亮，仍然不過是玩弄文字玩弄他人自己，別人內心的微笑他是看不見的。又，軍哥喜下圍棋，非專業段位，水平卻完全能與專業段位對抗。每至與人對弈，軍哥必嚴陣以待，絕不委以虛蛇，不怕費心勞神，全然不顧“得饒人處且饒人”，此所謂棋上認真，棋下謙虛。把別人打敗，然后又給人道歉真誠。讓我等旁觀者時常感懷不已。

其實，在生活中最難學習的是做人，我深以為軍哥是最值得我學習的人。譬如喝酒——本來軍哥并不善飲，但一杯半盞下喉，其豪爽，其放達必噴薄而出。有一次田瑛和顏家文老師回來，軍哥格外開心，直呼痛飲，我看他不勝酒力，極力阻止，他并不領情，對我加以呵斥，在那次酒桌上成為笑談。因身體原因，軍哥現在不能飲酒，每每談及以往酒事，我們無不感概系之。也就是軍哥身體出毛病時，我對他說：“軍哥，是你的身體出了問題，而不是你這個人出了問題。”他說，講得好，實在講得好。我想，他的領會肯定比我深刻得多，我們總是把身體等同于自身，這不是智力的問題，而是觀念的問題。

軍哥早年寫散文，后來散文小說皆涉獵，并且兩者都抵達相當的水準，這是我等難以企及的高度。而且，小說出手便有不凡的成果，《南方》是他的中篇小說，也是合集名，應該是他當前的代表作，作品中那個叫陳小狗的角色，深深地烙進了讀者的記憶里。在湘西，不乏陳小狗這樣的角色，但每一個“陳小狗”都是獨特的，文本中的人物是文學的提煉表現。這是我們思索的要點。僅僅這一點，足矣。民族出版社出版“中國苗族作家大系”收錄了“向啟軍卷”，這是一種對向啟軍文學創作的認同，我想，這種認同只是其中的一個維度，看待向啟軍的文學，需要更開闊的視野。這應該得益于軍哥從容沉靜的個性品格，多年來對生活、文學的領悟所致。一個作家存在的必要，就是通過自己的文字世界表達自我對人生世界的認識，對宇宙萬物的悲憫情懷，它是“作家”自身的“西西弗斯神話”。它不是通過改變世界來完成自己的任務，而是通過改變自己的內心來實現超越。這不需要所有的人都認同。與軍哥清茶一杯咖啡一盞，在互相砥礪中探討這樣的話題，有我們的自嘲、諧謔，于會心處大笑之，于激昂處鄉語土話粗俗之，皆其樂無窮。這時的軍哥常哈哈大笑，常出幽默之語，引得我等亦哈哈笑之。此時的文學已完全不關乎文字，甚至不關乎言語，而在心領神會也。

最近兩年，軍哥一直在創作長篇，為了這個長篇，他深入基層掛職鍛煉，收集素材、回望歷史、與生活打成一片，站在湘西堅實的大地上，軍哥在默默探索，可以肯定，一個具有特別分量的作品即將產生。我期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