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哥

李鎣鎣

他從小就沒有母親，是父親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很懂事很孝順，常說要闖一番事業好好報答父親，嚴厲的父親只有在這時才會露出欣慰的神色，于是，他認為這是最大的孝順。

長大后他果然做到了，成了一家跨國企業的副總。他在外闖蕩三年未歸，終于有一日父親在電話里說：“兒子，回家看看吧。”

于是，他風塵仆仆地回來了。父親很平靜，在村口接了他，只是拍拍他早已不再單薄的肩膀說：“咱們回家吧。”

他望著父親滿頭如雪的銀絲，昔日高大的身影如今卻孱弱佝僂，他鼻子不由得一酸，趕緊從車里拿出一只鳥籠，里面是一只八哥：“爸，你看，這只八哥漂亮不？”

父親看見籠里的八哥羽毛烏黑油亮，兩只小眼睛格外有神，一見父親便張口來句：“爸，您好！”父親一愣，原來這鳥早就被兒子調教好了，隨即父親竟難得地展顏一笑：“這鳥兒乖。”

他見父親高興，趕緊說：“爸，我難得回來一趟，以后我不在家的時候讓它陪你。”父親拎著鳥籠的手微微顫了一下，點點頭。

他連忙又說：“爸，我現在是副總，再打拼一下就是老總了。”他以為父親一定會為他高興。

沉默的父親抬起頭，混濁的眼里辨不出眼神，然后父親頓了頓，說：“你盡管打拼，爸爸替你高興……”

歸家數日后，他又匆匆返回公司。

父親格外愛惜這只八哥，每日八哥的小嘴說個不停：“您早！”“爸，您要注意身體！”“爸，多出去走走。”“爸，晚安！”父親每日都要逗一陣鳥，帶著它出去遛遛。一個大老爺們兒對只鳥居然細心得不得了。從不耽誤喂食，夏天怕它熱著，冬天怕它冷著，像帶兒子一樣帶著它。

一年后，父親病逝。臨終前本想見他，可他正在和一個大客戶簽合同。

他回來了，父親的遺像看著他。父親是個鋼鐵般的男子，不茍言笑，這張相片里的他仍是那么肅然。他站在遺像前想：父親的愿望是要他成才，這單合同簽下來自己就可以升職了，也算對得起父親了。他默默地鞠了三個躬，幾天的舟車勞頓已經讓他疲憊不堪，于是他回房間休息。

他剛躺下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兒子，回來吧。”

他一個激靈，起身，開了燈，卻沒有任何人，他十分失落，那分明是父親的語氣啊！他想，是自己太思念父親產生了幻覺吧，于是又頹然躺下。

“兒子，你過得好嗎？”又是那個聲音。

他的耳朵告訴他，這不是幻覺，不是！他又打開燈，顧不上穿鞋便赤腳站住。

“兒子，爸很想你。”

這一回，他聽清楚了，他循著聲音奔到陽臺，看到了懸掛在那里的鳥籠和里面的八哥。自父親去世后無人照看它，它的羽毛失去了光澤，然而卻用通人性一般的眼睛炯炯地盯著他，堅定、緩慢而清晰地說——

“兒子，回來吧，爸爸好想你。”

他頓時號啕大哭，撕心裂肺，他的腳很涼，一直到心，也是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