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澍
在社區矯正國際準則的指導下,歐美各國以及我們的近鄰日本、新加坡等都已經積累了豐富的社區矯正實踐經驗,許多國家和地區的非監禁人數已經大大超過了監禁人數。社區矯正在發達國家先行實踐并非偶然,其制度莫不是建基于高度發達的經濟、完備的社會保障機制、成熟的社區建設、市民社會與政治國家的二元結構以及龐大的志愿者隊伍等客觀因素之上。
我國的社區矯正試點是在借鑒域外經驗的基礎上展開的,司法部相關領導以及部分學者曾先后走訪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學習、考察,同時邀請外籍專家親臨指導。當然,學習和借鑒并不意味著不假思索地照搬域外制度,除了吸取其成功經驗,更要注意到域外制度運行中所遭遇具體問題,結合我國實際進行反思,借此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區矯正制度。
作為最早實行社區矯正制度的國家之一,美國的社區矯正制度經歷了萌芽、探索、挫折以及逐漸成熟的發展歷程,其專業化、科學化、規范化程度已經處于世界領先地位,成為其他國家學習和借鑒的對象。美國的社區矯正由聯邦政府下設的法務部及監獄局作為專門負責執行的官方管理機構,大部分州均設有矯正局,負責各州監獄和社區矯正的管理,同時又有對社區矯正全程管理的非政府管理機構,形成了由聯邦到地方的社區矯正機構體系。自1973年明尼蘇達州議會通過世界上第一部專門的社區矯正法律《社區矯正法》以來,美國已有近30個州議會制定了專門的社區矯正法律。
美國社區矯正的適用貫穿于刑事司法過程的始終,包括逮捕、控訴、定罪量刑和罪犯矯正等一系列內容。因此,美國社區矯正形式不一,并沒有統一的模式,有緩刑、假釋、毒品矯治、審前轉處、工作釋放、居住方案、養育之家、復歸社會方案等傳統執行方式,也存在復合刑罰、家庭拘禁、間歇監禁、社區服役、賠償等中間性懲罰。

這一特點與諸多國家都有所區別,例如審前釋放和轉處在我國就不屬于社區矯正的適用范圍,但在美國卻大量適用。同時,其矯正主體也呈現多元化發展趨勢,除官方社區矯正機構,美國還設置大量的工作站、點及治療機構等民間社區矯正機構。
以美國舊金山的迪蘭西街矯正中心為例,沒有政府投資,沒有政府官員參與管理,采取完全自治的模式,由自身成立的董事會和矯正對象組成的多個理事會進行全面管理。矯正中心開設的公司,既是產業實體,又是培訓學校。收入用來維系整個矯正中心的運轉,培訓學員的職業技能、文化水準和生活紀律。培訓學校以創優為標準教導和培訓每位學員,從而保證了他們能為社會提供質量上乘的產品和服務。當然,在適用社區矯正之前還要求社區矯正機構調查罪犯自身情況、家庭狀況、犯罪原因等,對罪犯的危險性進行科學的評估,以免對社區造成二次傷害。危險評估工具形式各異,有一些社區矯正機構將蒙特卡洛法(Monte Carlo Simulation)這樣的數學模型或概率統計公式引入到社區服刑人員的評估工作,實踐中頗具爭議。
澳大利亞的社區矯正試點始于1992年,1997年開始在全國范圍推行,其制度設計充分結合了本土資源和域外經驗的優勢。澳大利亞聯邦政府并沒有設立矯正機構或直屬監獄,而是將矯正事務下放給六個州和兩個領地進行自治管理,矯正類別大致可分為定罪前處遇、監獄外的其他刑罰方式和監獄服刑后法令三大類,并與專業機構合作,解決犯罪人的心理健康、吸毒酗酒、職業技能等方面問題。
然而,據澳大利亞人權與平等機會委員會官員瓦妮薩·杰克遜介紹,社區矯正在澳大利亞試行之初就飽受爭議,“把罪犯鎖起來,再把鑰匙遠遠丟掉”的思想依舊盛行,更有甚者把監禁矯正以外的非刑事處罰方案看作軟弱的表現。因此,盡管統計數據表明社區矯正更加節約成本、矯正效果更佳,但社區矯正在澳大利亞仍然遭受質疑,近年來,其適用比例也出現略微下降。
但這并不能否認澳大利亞在社區矯正制度探索方面取得的卓越成果——重視社會建設性、秉持團結理念,以“恢復性司法”(Restorative justice)為核心價值。解決社會矛盾沖突的最根本方式即是平復犯罪行為所造成的社會危害,罪犯在盡量彌補被害人及其家屬損失的同時,受到了教育和懲治,將案件的社會危害性降到最低,即體現“恢復性司法”所追求的目標。
其中,“社區司法會議”最能體現“恢復性司法”的特點——在官方機構人員的主持之下,吸納被害人與犯罪人以及雙方家庭成員、社區成員參與的和解項目。由犯罪人講述案情,被害人講述犯罪行為對自己的影響,其他人員講述對犯罪行為及后果的看法,最后由犯罪人與被害人達成彌補損失的書面行動計劃,幫助犯罪人承認和承擔自身行為責任,使社區相關人員了解犯罪,并體現對被害人的尊重。犯罪人態度良好,而且與被害人達成和解的,在評估意見中也相應降低風險級別。“恢復性司法”理念之下的澳大利亞社區矯正制度已經不僅局限于行刑方式,更旨在形成一種社區乃至社會的懲教文化,以此消解民眾特別是被害人的排斥心理。
日本作為我國的近鄰,在道德觀念、文化傳統等諸多方面同樣受到東亞文化圈的深遠影響,因此,日本社區矯正制度的實踐經驗對我國更具有借鑒意義。
日本的社區矯正制度在二戰后得以正式確立,主要圍繞“保護觀察制度”和“緊急改造保護制度”兩項核心內容加以構建。一般意義上,“保護觀察制度”是附加于緩刑者或假釋者的一種社會內處遇措施,以及針對非罪化的違法者、青少年犯罪人的社會內處遇措施,對其進行指導、援助、輔導和監督。而“緊急改造保護制度”又稱“更生保護制度”,更生即意味著新生,是針對刑滿釋放者在被解除刑事程序或人身限制后六個月內,根據本人申請,由保護觀察所采取的緊急保護措施,為其提供食宿、醫療以及相關的事業指導等。
有學者曾統計,日本的假釋率超過55%,是全球假釋率最高的國家之一,多年來都保持將98%左右的罪犯放在開放的社會環境中進行社區矯正,同時還能保持低犯罪率。這很大程度得益于日本的“社會光明運動”,越來越多的志愿者參與其中,在預防犯罪和社區矯正工作中貢獻自己的力量。
日本社區矯正的實施主體,除了保護觀察官是國家公職人員之外,其他的保護司、改造保護法人以及志愿者都是社會力量。其中,保護司的績效尤為卓著,根據《日本保護司法》規定,保護司人選應當委任人品出眾、有能力且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有完成職責的熱情及充裕的時間的人,由地區更生保護委員會推薦,法務大臣任命,任期為兩年。保護觀察官會根據犯罪人的具體案情、性格背景等因素選擇其適合的保護司,保護司的工作并不定點定時,大多時候都直接在家中與矯正人員交流,進行指導和教育。雖然《日本保護司法》規定保護司的人數不能夠超過52500人,但憑借長期以來的實踐經驗以及保護司人員的人格魅力、服務態度,已經足以保證他們高效率、高質量地完成社區矯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