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壁畫遭遇拆遷

文·圖/鄧光揚 李鈺

當壁畫遭遇拆遷

文·圖/鄧光揚 李鈺

社會高速發展的當下，房屋拆遷司空見慣，可惡的超低價野蠻拆遷與可恨的漫天要價現象充斥其間。江蘇南京發生了一起讓拆遷工作遲遲難以推進的事，卻不是開發商低價野蠻拆遷，也不是拆遷戶漫天要價……

國家一級畫師墻上創作山水畫

經過民工錘砸釬撬，南京市建鄴區投資促進局的推土機隆隆地開進沙洲街道中和村，這里原先成片的民房變成了建筑工地。

可是，推土機開到永勝一隊28號房屋前，卻“只聽隆隆聲，不見輪子滾”了。這里一幢兩層樓孤零零地矗立著，格外引人注目。

這家人為什么寧愿與施工的噪音做伴，也不愿搬遷？難道這房子有什么特別之處？

只見該房粉墻黛瓦、鋁合金門窗、陽臺和屋檐藍白相間鑲貼著瓷磚，與南京郊外的眾多民房毫無兩樣。

但是走進小樓，赫然發現，每間房子的墻上都畫上了國畫，總共有七幅。這家主人遲遲無法搬走的原因就與這七幅壁畫有關。

四年前，國家一級畫師張平從南方采風歸來路過南京時，玄武湖公園內密匝匝的各色名優菊花正競相怒放。他不經意間的一句“菊花黃，蟹腳癢”，讓重情好義的馬旺明記在了心上。當晚，馬旺明另約三五好友，請張平到高淳美美地吃了一頓固城湖螃蟹大餐。

返回途中，馬旺明順邀張平到即將入住的新房小坐。望著雪白的墻壁，馬旺明忽然說：“哎——我別畫了！你幫忙作一幅，我裝裱一下，掛上不就得了。”

張平手撫雪白的墻壁，畫興大發：“費那個事干啥，我直接畫墻上不就得了。”馬旺明望望他，又望望墻，說“行！反正是我自己房子。”

說干就干，張平提筆挽袖，踩著矮梯，次日便在他家墻上創作了一幅山水畫。墻上的畫，引了全村人的圍觀和夸獎。其中，馬旺明妻妹的兒子最為羨慕。

回到家，那小男孩不停地搖著父親莫永強的手說：“爸爸——爸爸——我家墻上也要畫畫。”

“對于孩子萌生的藝術興趣，父母親當然要支持，再加上我看了連襟馬旺明家墻上的畫也很喜歡，就希望馬旺明能邀請畫家張平來家里作畫，沒想到，張平感念馬旺明的盛情，對朋友所托之事很爽快地答應了。”莫永強說。

幾個月后，莫永強又一次來到南京。先在莫永強的客廳里創作第一幅山水畫。

一旦開了頭，便一發不可收拾。在客廳畫完三幅畫后，他又先后在潔白的臥室、二樓會客廳等墻面作畫四幅，七幅畫共用了近一個月。

“哎呀，你家里的這些畫可真好看。”前來參觀的鄰里絡繹不絕，交口稱贊，讓莫永強覺得很有面子。為了盡量保持畫作的原貌，作品完全干透后，莫永強又請來油漆工，在上面專門涂了一層清漆。

七幅壁畫擋住隆隆推土機

“根本沒想到有一天會面臨拆遷。”莫永強說。2011年前后，莫永強接到了拆遷通知，告知其房子被列入了拆遷范圍。拆遷辦工作人員多次上門測量房屋，對于這些問題，雙方都沒有爭議，相關的補償標準也基本談妥。但是，如何處理這些壁畫，雙方出現了較大分歧。

為加快項目建設進程，拆遷單位委托建鄴區物價局價格認證中心對莫永強家七幅壁畫進行價格認證。由于壁畫直接繪于墻面之上，該類作品無法在市場上流通，故邀請有關專家上門進行認證。專家組根據作者對其作品構思和創作，結合筆墨章法等實際情況，經查閱相關資料、市場調查、專家咨詢和認證測算，得出的認證價格為2.16萬元。七幅畫作總面積43平方米，每平方米認證單價500元。

“價格怎能他們單方面定？”莫永強在協議上簽完字，拿著一式四份中的其中二份惴惴不安回到了家，挨了親人們一通數落。

莫永強懊悔不已，“畫家說，這些壁畫至少每平方尺6000元人民幣！”

按照這一標準，莫永強為七幅作品進行了計算，結果大吃一驚，總價超過了200萬元！而當時，他家的房子拆遷款也不過100多萬元。

莫永強與拆遷單位關于壁畫的價格相差百倍，七幅壁畫超過200萬元，這一要求直接被拆遷單位否決了。這幢小樓的拆遷就此停頓了下來。

“書畫以平方米來估價太可笑”

“這些畫都包含了我的心血，怎么能隨便就拆除呢？” 在外地寫生的畫家張平得知書畫每平方米僅500元，憤怒不已，“簡直是對我人格的貶損，構成了對我的名譽侵權。”

他當即趕到南京，向該局認證中心提出質疑。“我是國家一級畫師，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眾所周知，書畫作品的價格都是按照平方尺為計算單位，但認證中心卻以平方米為估價單位，顯然沒有經過專家咨詢，是貽笑大方的常識錯誤。” 張平表明身份后指出，認證中心如此低估自己的畫作的藝術價值，嚴重損害了其在書畫界的聲譽。

稍后，張平又出示了一個銅質銘牌，名為《書畫潤格證書》，左上方是鮮紅的國徽，右上方為張平的標準頭像。銘牌正文部分寫道：“張平先生，經文化部中國鄉土藝術協會文化藝術辦公室書、畫、篆刻潤格評審委員會評定，您的國畫作品在國內每平方尺6000元（人民幣）。”右下方落款單位是“文化部中國鄉土藝術協會文化藝術辦公室”，落款時間“二○一一年四月”，比七幅壁畫的“價格認證結論書”早一年多。

什么叫“潤格”？南京十竹齋拍賣有限公司經理陳衛國介紹，潤格是一種雅稱，因為藝術品畢竟不是一種一般的商品，是藝術家的精神產品，講潤格多少，就有一些文化涵養在里面。

《書畫潤格證書》和《價格認證結論書》誰更權威？

“畫作的價值，要看創造者本人，還要看創造的年代、背景。影響價格的因素很多，想要真正估價，的確很難。”江蘇鎮江市京口區美術館館長、著名國畫家柳學健說，“藝術品的價值，大多體現在買賣的價格上，你再高的出價，別人不買，就一文不值。”

對于“潤格價格”，柳學健表示，這是行內的一種參考標準，并不具備法定性。因為沒有權威機構出具這種標準，所以，任何機構出具的這種標準，都只能作為參考。6000元每平方尺只是個概念。同樣的畫家，不同的作品，價格都不同，不能用統一的標準。

對于《價格認證結論書》的2.1萬元的估價，柳學健認為，無論如何，都太低了。按照目前的七幅作品的規模，“就算是工錢，可能都不止這個數，2.1萬元最多算是畫家的‘勞務費’。”

“書畫作品的價格，就是體現在拍賣市場上。”江蘇聚德拍賣有限公司董事長張煒也認為，認證中心這種機構，很難對藝術作品作出鑒定，但是，可以通過邀請行內專家的形式，對作品進行估值，“最有說服力的，應該讓這些專家出現在認證書中，不能遮遮掩掩。”

如何解決拆遷中遭遇的這個補償問題，張煒笑稱，“難度太大，就跟小偷偷走一幅書畫作品，如果此前沒有拍賣的紀錄，估價也很難一樣。”

壁畫價格懸殊雙方對簿公堂

因雙方對壁畫價格的主張相差甚遠，莫永強于2012年6月4日與拆遷單位簽訂《協議書》后，并未依協議交房。后來，又以受對方誘導簽訂協議為由，向建鄴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解除雙方協議。

原告莫永強憤憤不平地說《價格認證結論書》漏洞百出，不堪一駁：首先，它的抬頭只有拆遷人區投資促進局而沒有被拆遷人莫永強，說明這是沒有經過雙方同意而單方委托的鑒價行為。誰知道委托人與被委托人之間有沒有貓膩？第二，它稱邀請了專家上門認證，壁畫在我家，我怎么不知道專家上門看畫？是哪些專家，它怎么一字不提？ 第三，它的落款的兩位價格鑒證師是兩位物價局的工作人員，他倆是有物價鑒證資質，是能對煙酒鞋帽家電等普通商品鑒價，但書畫藝術品他們懂嗎，有藝術品鑒證資質和能力嗎？第四，我們始終要看專家報告，他們說有，但為了保密，不能給我們看。如果是公平公正的，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公開？還有，它特別聲明“不得向委托方和有關當事人之外的任何單位和個人提供結論書的全部或部分內容，不得發表于任何公開媒體上”，是什么用意？難道這涉及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個人隱私？

法博士點評

本案關鍵是由誰來鑒定壁畫。壁畫的價值，必須由權威的鑒定機構來做出權威的鑒定結論。如果案件之中涉及這個價格的認證，法院應該啟動鑒定程序，由權威的鑒定機構來對七幅壁畫的價格來進行認證，而不是某一個法官和某一個合議庭說了算。至于選擇哪家鑒定機構，如果雙方能協商一致，共同委托一家鑒定機構進行鑒定；如果雙方對鑒定機構不能達成一致，應該由法院啟動司法鑒定程序，通過指定。

被告區投資促進局則辯稱，《協議書》中的內容是雙方真實意思表示，協議未約定一方解除合同的條件，也沒有發生法定解除合同事由，原告無權解除合同；原告對價格認證有異議，可以按照協議約定的方式重新獲取價格認證。

建鄴區人民法院審理認為，協議書約定莫永強如對壁畫價格認證結論有異議，可通過四種途徑重新認證，此約定不是協議解除的條件，協議簽訂后也沒有出現法定解除協議的事由，所以要求雙方簽訂的協議書，無事實和法律依據。2012年底，建鄴區法院一審判決駁回莫永強的訴訟請求。

莫永強提起上訴。最近，南京中院駁回上訴，維持了原判。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