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聲音

鄭明潔

已經(jīng)半夜了，十歲的陶欣被爸爸媽媽從被窩里拖出來，懵懵懂懂地跟著他們走在去太奶奶家的路上。陶欣很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是目光一觸及媽媽的眼睛，就被媽媽眼中的陰沉嚇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好乖乖地被爸爸媽媽牽著走。

陶欣來到太奶奶家時，屋子里已經(jīng)圍了很多人。老舊的房子里，老式吊頂燈全部亮著。陶欣有些不高興了：太奶奶平時最節(jié)儉了，從來只點蠟燭不開燈，就算有什么親戚朋友來，也頂多把大堂里的燈亮上，開這么多燈，太奶奶會心疼的！陶欣想去把燈關(guān)上，剛回頭，就看見里面屋子里有一個臉上蓋著白布的人正躺在床上，那熟悉的身形，可不就是太奶奶嘛！

陶欣面無表情地跪在太奶奶的照片前，照片上面容慈祥的老人正和藹地朝她微笑。陶欣也想對太奶奶笑一下，可還沒來得及牽動嘴角，就被旁邊哭喊得聲嘶力竭的嬸嬸一把將頭按下去，她那因為喊得太過用力而變得沙啞難聽的聲音在陶欣耳邊響起：“快哭，讓你太奶奶聽見你的孝心！”

陶欣無奈地低著頭，支吾了幾聲。她實在是哭不出來，只好在那兒跪著，低著頭不動。她看不見周圍大人們的臉，但耳朵里卻全是他們的聲音。

“……臨死之前，她在我們家吃飯呢。一口飯還沒咽下去，就斷氣了……”

“能有這種死法，也算是有福氣了……”

“她死了，什么都沒留下，還要我們?yōu)樗ㄉ弦淮蠊P錢！不行，這筆錢我要找老三他們分攤一下……”

陶欣的耳朵收錄著這一切聲音，其實有些地方她并沒有完全聽清楚。遠處傳來的完全走音的《世上只有媽媽好》的歌聲，以及不知道是誰租來的音響里播放著的搖滾音樂，還有嬸嬸和其他跪在太奶奶照片前的所謂的親戚們發(fā)出的聲嘶力竭的怪聲尖叫……這些聲響都干擾了陶欣的耳朵。不過陶欣覺得，聽不聽得懂這些聲音的內(nèi)容已經(jīng)無所謂了，這些聲音如果要合并同類項的話，大概都只能被劃進“虛偽”一類吧？

明明是盛夏，聽著這些聲音的陶欣，卻只覺得冷得渾身都在顫抖。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太奶奶把自己抱在懷里，坐在老舊的藤椅里，在后院曬太陽。那時，她總會在心里想，這里真暖和啊！可是如今，即使屋子再亮堂，也不暖和了。為什么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讓這間溫暖的老房子凍結(jié)了呢？陶欣一點也不明白……

幾年后，陶欣十四歲了，已經(jīng)成為一名初二的學生。偶爾有一次，她用一種不同于小時候的、冷漠機械的聲音背著物理定理，背到一半時，聲音忽然哽住了。她重復著剛剛背誦的東西：“聲音是有能量的……聲音是具有能量的……”她一下子明白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冰冷的聲音，匯聚在一起，那么強的能量，怎么會不凍結(jié)人心呢？

陶欣感到很無奈，其實就算自己可以明白，又能怎么樣呢？總有一天，自己也會用那一種冰冷的聲音去凍結(jié)別人吧？陶欣想，她大概也正在擁有使用這一種聲音的能量吧？

（指導教師：濮銘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