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周月霞

犯罪嫌疑人口供：

我是秦莉莉的丈夫。小學文化。秦莉莉說我是神經(jīng)病，我看她才有病！以前她啥啥都好。自從迷上寫東西以后，豬不養(yǎng)，狗不喂，院里的桃樹都長瘋了，也不剪枝。我想要的是給我做飯，陪我睡覺的女人，我不想要作家老婆！

她一天到晚抱著書，看書頂飯吃嗎？能換來錢嗎？最讓我不能忍受的是她在箱子底下藏著只塑料做的手！

那天半夜，我打牌回來，以為她睡了，就輕手輕腳地進屋，居然看到她一邊哭一邊撫摸一只塑料手！我就急眼了，說你跟這只手過吧！她拿話激我，說，就過了怎么著吧！我的肺都氣炸了！滿腦袋是有個男人的手在摸她光身子的畫面。我腦子一熱，抄起菜刀就剁了她的手！我清楚我犯罪了，可、可總比給我戴上綠帽子強！

證人證言一：

我是個作家。

我和秦莉莉三年前在一次筆會上認識。她皮膚很白，眼睛很大，淡淡的妝，長發(fā)隨便綰個髻，打扮得當，是個不很漂亮但讓人看了很舒服的女人。我送了她很多我的書。當時，夕陽西下，她給我看一篇她的散文打印稿，身旁一大簇紫丁香正開得熱鬧。聽完我的贊許，她淚光瑩瑩，激動地握住我的手，握一下，突然松開，再次緊緊握過來，朗聲大笑，說，陳老師，您的手好軟！好暖！

后來，我有一次到她的城市出差，打趣說是專程去看她的。那天，雪花紛飛，我們見面的情景，她寫成一首詩：“一只手的距離有多遠，只有雪花知道。”我請她到酒店房間里小坐，她說，女兒還等著她去接。我們道別，握手，時間較上次久些。她嘻嘻笑著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說：“真舍不得撒開這妙筆生花的手！”

有時候，在網(wǎng)上閑談，隱約知道她老公不支持她的寫作，我勸她，女人家庭為重，愛好讓位吧。

最后一次見她，是去年春暖花開時。我們的身體接觸還是限于握手。這次還是她久久不松開，我的心跳得很快，發(fā)覺我手抖得厲害，她才陡然放開。

說實話，我也算閱人無數(shù)，唯有她，我以人格保證，令我連手都不敢褻玩。

證人證言二：

我是個模具作坊主。

三年前的初冬，秦莉莉來到我的店里，請我為她做一只手，花多少錢都做！我問她要乳膠還是硅膠的，她指著那些玩具娃娃說，要這樣的。等我做好，打電話請她來拿，她來之后握了握，揉了揉，捏了捏，說，不夠軟，返活兒。這女人真麻煩。可沒辦法，反復做了三四次，終于她滿意了。我不知道也不過問客人為啥要做手，我是生意人，掙錢就行。不過，總覺得很怪，我就下意識地沒有丟棄手的模具。果然，她去年又來了，還是要求做一只手，我的配方比例是按照第一次做的，居然，還是不行，又做了三次，做出來的軟硬程度，她一握就知道。

最后一次做手，是一個月之前，這次，她做出來的手，比上兩次的都硬，還在中指的關節(jié)上多做出來一個繭，為此，我多收了五十元，這只手又返工做了四五次，她才滿意。這女人，真難纏。

法庭宣判：

犯罪嫌疑人屬于激情犯罪，有自首行為，對受害人積極施救，且受害人不追究訴訟其賠償、刑事責任。故本庭判決：犯罪嫌疑人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一年執(zhí)行。

媒體采訪：

記者：秦女士，我剛采訪了你的主治醫(yī)師，他們完全有把握救治好你的傷手，可你為何要執(zhí)意做這個決定呢？醫(yī)生說，僅僅會留下一處疤痕罷了，可畢竟還是你自己的啊……

秦：哈哈！……（笑，一直笑到眼淚流出來，裹著紗布的雪白的蘑菇一樣的“手”開始抹眼淚。她突然開始抽泣，眼淚很快浸濕那坨雪白的紗布。記者驚愕地看到那已經(jīng)不是手的形狀。）

秦：我就是不想要自己的！我會換上那只，能妙筆生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