賒來的電風扇

代應坤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事了。

連續高溫，岳家莊的西瓜行情見長。走街串巷的瓜農們目睹著時髦又實用的電風扇，自然有了對現代化生活的憧憬和沖動。于是，有人扛回了第一臺電風扇。接著，又有人扛回了第二臺，不出一周時間，三十多臺電風扇就落戶岳家莊。那一陣子，莊上熱鬧得像過年一樣。窮怕了的莊稼人，首次向自以為是的鎮上人，展示了自己鼓鼓的腰包：咱有錢哩！

沒買電風扇的只有一戶人家，那就是大個子冒強。

其實冒強家在當地并不算窮，只是那年春上一場牌九輸了三千多，欠了賭棍們一屁股債。

冒強推牌九打麻將是出了名的，但次次都不走運，賣麥子、賣西瓜的錢，跟他過不了夜。因為這，女人曾以死抗爭，希望能使他清醒。他也在岳父大人面前發過毒誓，還趁老人不注意，揮刀剁下了自己的一根手指。但不出三個月，三三兩兩的賭友又勾魂鬼一樣地把他吸引到賭桌上。人們說，他是個難得的角，賭桌上不奸不滑不賴，很講信譽。

冒強的信譽僅限于賭場，走出賭場就分文不值了。沒有人愿意借錢給他，都說賭徒無信。別人家都沉浸在購買電風扇的喜悅中，唯獨冒強家例外。冒強像丟了魂似的，滿大街地游蕩；冒強女人窩在家里，一聲不吭；10歲的兒子眼瞅著左右鄰居圍坐在電風扇旁有說有笑的，一看就是半天。

唉，這鬼天氣，啥時是個頭啊！一個悶熱的夜晚，冒強女人嘆息著。冒強一聲不吭，把臉扭向另一側。人要臉，樹要皮，再熱都能忍受，可鄉親們的那種眼神，實在讓人受不了！女人不停地嘮叨。

買！買！買！沒錢，俺把臉給人家打呀？冒強吼了起來。

冒強女人一邊給兒子打著芭蕉扇，一邊對冒強說，你看能不能到陳胖子電器商店賒一臺電風扇。

俺也想啊，只是，人家愿意賒嗎？冒強說。

試試看吧，好歹他是俺的小學同學。

那一夜，冒強身板下的小竹床不時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次日一早，冒強就到鎮上。陳胖子打著哈哈說，看在你是老同學男人的份上，我賒給你一臺，但錢一年內必須付清，另外加收70塊錢的利息。

你搶人啊？賣價才70元呢！

那就不賒了！陳胖子說。

別別別，就按你說的辦。冒強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由于是賒來的電風扇，回家的路上，冒強怕遇見熟人，就用衣服把電風扇裹了，還東張西望的，像做賊一樣。

電風扇賒回家的第二天，冒強戒了煙。之后，他愣著眼睛，喝退了一個又一個邀他賭錢的牌友。冒強女人多皺的臉上有了紅撲撲的潤色。

第二年，西瓜又是一個好收成。冒強拿著140元錢，找到陳胖子。可陳胖子不收錢。

啥意思？瞧不起我是不？冒強說。

沒啥意思，回去問你女人。

冒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家問女人才知道，錢，在他去賒電風扇前就給了，女人給的。

當時，我怕兒子覺得丟人，就求俺爹把他攢起來準備買電視機的錢借了出來。你也不想想，依你當時的名聲，誰敢跟你賒賬啊……女人說。

冒強一聽，像遭了電擊，雙手捂臉，一下子蹲在地上，淚水從剁斷的那根手指處溢出來。他知道，岳父買電視機，是為了兒子娶媳婦。對象家說了，沒電視機，就休想女兒過門。可到現在，岳父也還沒攢夠買電視機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