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峰

張鈺

時間的洪流在蒼茫大地上綿延不絕，在季節的眉宇，它們鎖定了明亮的眼神，水滴像時空的音符，讓我的思緒在劍樣的冰凌與冰峰上滑翔。

冬季河流岸邊曾出現在我眼睛里晶瑩的冰凌，像一個久遠的夢，那是水與樹枝在寒冷中的一次邂逅凝結的劍樣物體。水與枝條結成冰凌，仿佛鐵質的水在火焰中涅槃成劍。

想起幼年，在岷江河畔，我看到那只凍傷的小鳥，它落寞的神態，無處啄食的凄清絕望，刺痛了我愛惜憐憫的情懷。為了救活它，為了不讓那個捉了這只鳥的小伙伴將它烤成肉食，我懇請哥哥救下那只小鳥。哥哥手持枝條凍成劍樣的冰凌棒和小伙伴一決勝負。哥哥揮舞著冰凌棒，陽光下閃爍著劍樣的光芒。哥哥贏得了這場“決戰”的勝利，小鳥被保護下來。自此以后，那被我救活的小鳥帶著孤絕的芳香，消融著我內心的疼痛，盤旋在我的腦海里。那冰劍的光芒成為我內心神奇正義力量的化身。

2007年那個夏天，我來到終年積雪不化的海螺溝，看到海拔近3000米地段上，許多的冰峰連接成的冰川，晶瑩透明，白中透藍。之前，我想象中的冰峰應是一個亭亭于蒼翠群峰中的孤獨、寂寞女子，神情凝重而憂傷，在守望里鑄就一份玉潔冰清的永恒，綿延一個千古的神話憂傷；或許是一朵在寒涯冷壑里盡吐芬芳的雪蓮，寂然地堅守一縷孤芳；抑或是一滴凄清的淚，凝固成了一種難以冰釋的痛。現在，我的眼睛穿越晨曦一層乳色薄霧，與冰峰對峙的瞬間，冰峰卻以劍樣的獨孤與清絕傲然于群山。身邊的同行人問：你看冰峰像不像一個冰美人？

我說：像劍！

我腦海里閃過幼年在陽光下揮舞的“冰劍”。這也讓我想起，在歲月的長河中，歷史的瞬間常常以劍的形式，書寫千古絕唱。虞姬與霸王項羽垓下一曲烏江悲歌，虞姬手里那柄決絕的愛情之劍，升華生命的晶瑩凄切之美。我想象那無與倫比的光芒，把冰雪之美，疼痛與光華之美，帶到了人間的天堂之上，而項羽隨后在烏江畔舉起的那自刎之劍的寒光，同樣有閃耀在時間長空里的冰峰之美。

如果說霸王與虞姬自刎之劍，鑄就潔白與凄絕的千古愛情，那么《紅樓夢》里的尤三姐手里的劍則是孤絕的清白之劍。當她被心愛的柳公子懷疑為不干凈之人時，寧為玉碎的她，用定情之劍還原了自己的清白。這柄似冰峰樣清絕之劍，點點盈血，凄艷驚人，呈現了“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震撼人心的畫面。此劍，在我的心里同樣有著“冰峰”之美。

時間凝結，水的光芒凝結，它們以水的質地凝結成冰的形狀，它們似劍的決絕與高潔，蘊含了人類豐富的精神資源。那滴滴人類精神之血匯聚的光芒，在我心頭閃爍。它們的美有著不能冰釋的疼痛，有著凈化塵世的清光，同樣也是一種精神氣節的彰顯。

多年來，這樣冰峰的芒暗藏在我的血肉之內。曾有人問我，如果傷痛可以選擇，你愿意選擇怎樣一種疼痛？我說愿意是那種冰峰洞穿內心的真實，清絕、凜冽。抑或，它像尖利的刺，像冰劍純潔的光，讓我痛徹心扉，將我的靈魂羽化，遍布心空的水珠，飛翔著永生情感的純粹。

雖然我從沒親手觸摸過鋼質的劍，甚至沒有勇氣將指尖在鋒刃上劃過，但冰雪的光芒，劍峰的寒光在我心里早已是一柄出鞘的劍，劍柄插在了大地河川與群山疊巒之間，劍峰直指藍天。以永恒的姿勢詮釋一種不變的情懷。

劍樣的冰凌、冰峰已神奇地在我腦海里，幻化成了美妙的意象，猶如讀到《鋒刃之書》里“把你請出來，黑暗綻開一道傷口/一截沒有受柄的鋒刃，毫無懸念的弧度/鐵順著血的味道在刀身疾走/任銀子在最薄的部位蝕出朵朵白花。”詩句里的激越，總是給血脈一種浪激的感覺，這種凝結成冰劍的鋒芒，將承載著歲月流逝的精神內核與歷史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