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嬸

趙文楷

周日下午兒子不上學，想去看電影，二十多年沒進電影院了，對電影院有了陌生感。坐在市工人文化宮的座椅上，電影《魔戒》3就要拉開序幕，我的腦子驀地想起了兒時馬嬸帶我們看電影的情形，馬嬸的微笑、馬嬸的柔聲、馬嬸的身影在我的眼前晃了起來。

馬嬸不是回族。可是，她卻嫁給了回族的馬叔。

馬嬸家沒有那種回族人家的膻味，沒有那種臟兮兮的凌亂不堪，更沒有那個年代冬季住平房的寒冷。她家給人以清新、整潔、溫暖的感覺。

馬嬸溫文爾雅，美麗善良。在那個年代她的美麗可與秦怡相媲美，她的善良像母親般溫柔。大大的眼睛美麗動人，脈脈暖人。一頭秀發柔軟順暢，還有一點點自然卷。動人的紅唇整齊的牙齒，說起話來更迷人；她能把大人孩子攏在身邊，讓你不愿意離去，她會細聲細氣地給你講故事讓你聽不夠，她會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你讓你看不夠，她會用軟軟的手撫摩你的臉頰讓你體會長輩的愛。

馬嬸不是阜新市人，聽她自己講是隨父母從沈陽來阜新市的，父親是省法院的什么干部，來阜新市后不久就去世了，母親出身不好，經常被紅衛兵小將拉去批斗。馬嬸嫁給了馬叔，馬叔雖然個頭小點五官卻很端正，更主要的是馬叔根紅苗正。馬嬸嫁給了馬叔，可以擺脫無盡無休的紅衛兵小將的糾纏，可以逃避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馬嬸嫁給了馬叔，從此有了溫馨的家，過上了安穩的日子，馬嬸母親因不去挨批斗也使胃癌得以治療。

馬嬸嫁給馬叔后，來到我家樓北邊的回民大院租了馬家的房子住了下來。之所以叫回民大院，是因為那里住的多數都是回族，回族的飲食習慣和我們不一樣，生活習俗和我們也不一樣，在沒有馬嬸以前我沒有去過那個院的任何一家，我不愿意聞到那種羊呀牛呀的膻味。馬叔是建筑工人，白天上班不回家，我們就整天長在馬嬸家聽她講這講那。馬嬸住的是一間筒子式的平房，南面窗下是一鋪大炕，陽光照射進來暖融融的，我們都愿意在寬敞明亮的大炕上開心地玩耍。

我愿意去馬嬸家。因為她家整潔溫暖，因為馬嬸漂亮溫柔，更是因為馬嬸有講不完的故事。《木偶奇遇記》《白雪公主》《灰姑娘》《大拇指》《賣火柴的小女孩》都是馬嬸繪聲繪色講給我們聽的。美麗的童話常常牽著我的夢，從遠古到現代，從中國到外國，聽得我經常走進童話世界，用稚童的思維編織著一個又一個童話故事講給小伙伴聽，有時還直接把小伙伴帶到馬嬸家，讓她聽馬嬸講故事。《柳毅傳》講述著唐代書生柳毅與洞庭龍君滿女的愛情故事，經過一番多變曲折歷程，柳毅終于娶得了美麗善良的小龍女為妻。舊誼新情，更加和好，恩恩愛愛，似漆為膠，佳偶天成。兒時的故事一直讓我記憶猶新，馬嬸的故事影響著我的文學基礎。2004年到江南一游，便急急地到洞庭湖畔、到君山的柳毅井旁，去尋找兒時故事的原形，去感覺那種甜美的氛圍，在那里拍照留念。這些美妙的故事讓我對馬嬸久久不能忘懷。

在馬嬸身邊你會感覺那么溫暖、舒服，她會和言細語地給你講女孩子應該怎樣養成良好的修養習慣，應該怎樣使自己變得彬彬有禮。她說：漂亮女孩子不能太拋頭露面，尤其不能從事太搶眼的事業，那樣會招來麻煩和禍事。要多學知識多學文化，要有一種內在的氣質。并時常對我說：小楷天生漂亮，不要去當演員，當播音員很好，口齒伶俐，聲音圓潤，是個播音員的料子。當時的我雖然不能完全理解馬嬸的身世和講這些話的含義。可是，知道馬嬸講的是長輩的教誨，感覺到馬嬸的與眾不同，覺得漂亮的馬嬸有親和力。后來，隱約聽人說在沈陽時馬嬸考過遼寧省廣播電臺播音員，因為家庭出身不好，沒有被錄取。

在馬嬸家我第一次吃到了回族的油香（用油炸的一種面食品），第一次吃到了用牛油炒的菜，第一次喝到了羊湯，這些純回族的食品讓我覺得那么好吃、香甜。長大后在飯店吃飯甚至在回族餐館我都留意尋找馬嬸做的那種回族菜的香味，直到現在也是徒勞，都沒有找到馬嬸做的那菜那肉的味道，那種醇香一直讓我懷念。

記得馬嬸的小女兒叫馬紅艷，剛剛咿呀學語，我們去她家經常和小紅艷玩。馬嬸雖然是孩子媽媽，可身材還是筆直苗條，在全國一片黃軍裝的年代里，馬嬸的著裝剪裁和體，盡管同樣都是黃軍裝，穿在她身上那收腰正好顯示出她那窈窕的體型。馬嬸說她喜歡孩子，愿意和孩子們嬉戲玩耍，馬嬸能歌善舞，經常教我們歌唱，還編忠字舞教小朋友跳，在她家屋里我們撒著歡玩，又有聽不完的故事。可是，馬叔一回來，我們都會自覺地離開，不給馬嬸添麻煩。也不是馬叔嚴厲，只是覺得和馬叔沒有那些話可說。馬嬸說她很想去當老師，教孩子們唱歌跳舞，不知道后來馬嬸是否如愿以償。

那個年代沒有電視，收音機是百姓家庭的大件了，看場電影非常困難，電影院里上映的全都是京劇樣板戲，如果來個新片幾乎轟動全市。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在阜新市首次上演，那個年代各個單位進駐工人宣傳隊，馬叔是某個單位的工人支左代表，拿回了幾張票，馬嬸興奮得像個孩子，悄悄地告訴我們晚上帶我們看電影去，我們幾個小姐妹高興壞了，一分一秒地盼著快點到晚上7點鐘。晚上吃完晚飯我們早早地來到馬嬸家等候，馬嬸像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崽一樣帶著我們去看電影。我們個子小，前面的大人擋著我們的視線，馬嬸就讓我們把坐椅翻上來坐，這樣能清楚地看到屏幕，還不擋后面的人。看完電影后好長時問我們都纏著馬嬸講解電影里故事的情節，有的小姐妹讓馬嬸教跳戲里的芭蕾舞，讓馬嬸教我們唱戲里的歌曲。那時候的我很會唱樣板戲，“都有一顆紅亮的心”，“小常寶”都是馬嬸教的。

馬嬸還常常若有所思地說等有了房子，把馬叔的父母接來盡盡孝心，就不能帶我們玩了，一說到離開馬嬸，我們都會戀戀不舍鼻子發酸。后來，我上學了，馬嬸家也真的搬走了，我不知道她搬到哪里，住在何方，直到現在我一直沒有看到馬嬸和馬叔。可是，馬嬸的溫柔和藹，馬嬸的溫馨故事一直藏在我心里，她的音容笑貌總在我腦海浮現，這種懷念揮不去，抹不掉。

電影在繼續，兒子在為佛郎多喝彩，看著喜形于色的兒子，我羨慕兒子的童貞，同時，也懷念兒時的馬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