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樂韻


“他被抓到了,還活著。”美國東部時間4月19日晚8點45分,隨著波士頓警方宣布涉嫌制造波士頓馬拉松賽爆炸案的在逃嫌疑人落網,所有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沃特鎮的夜空被閃閃的警燈照亮,掛滿了黃色警戒帶的社區街道傳出陣陣歡呼聲。
抓捕現場
4月19日對波士頓大學人類學專業的研究生菲扎來說,也是驚心動魄的24小時——《新民周刊》采訪得知,無意之中,她曾進入警方抓捕焦哈爾的封鎖區。
凌晨,菲扎在哈佛廣場的一家星巴克咖啡館里寫論文。突然,親友們的電話陸續打來要她趕緊回家,她這才得知就在幾個小時前(18日深夜),附近的麻省理工學院校園內,爆炸案嫌犯與警方發生槍戰,一名校警不幸犧牲。
“我是害怕恐怖襲擊嗎?或許吧。但我更怕被波士頓的當地人攻擊,為什么?因為我是一個戴著頭巾的穆斯林女人。”在波士頓北部的摩頓市,已經有一個帶著寶寶的穆斯林婦女遭到威脅。
有朋友打電話來,要菲扎留在原地等他們來接。朋友是印度裔美國人,也和她一樣擔心任何潛在的報復打擊。但菲扎婉拒了,“不要你們來接,我仍然相信波士頓”。她像平常一樣自己開車回家。
當她的車駛上紀念大道朝沃特鎮開的時候,發現“混”入了警方的車流中,一輛輛警車正沿著紀念大道疾馳。菲扎以為再轉個彎就不會有警車了,實際卻是整個地區都布滿了警力。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進入了路障設置區。同時有消息傳出,第一名嫌犯(塔梅爾蘭)已經身亡。
菲扎下了車,發現自己離警察的包圍圈只有幾步遠。全副武裝的SWAT特警隊奔跑著,警察們掏出各種槍支。菲扎的一個兄弟住在后面的一個街區,她想去他家避險。她試圖尋求警方意見如何走出封鎖區,但沒人在意她,“對他們來說我似乎成了隱形人”。
不知所措的菲扎回到車里,家人和朋友的電話猛打進來。她決定掛斷電話,索性在推特上圖文現場直播,這樣所有人都能知道她這里的情況。
警察開始驅散在場的圍觀者和記者,菲扎本想離車和別人一起離開,又怕把車就這樣留在路中間會給警方造成錯覺浪費他們時間,于是索性坐在車里繼續拍照發推特。有幾個警察朝她的車走來,奇怪的是沒有注意到車里還有人,徑直在車身上貼黃條。“我就疑惑了,難道我已經死了大家都看不到我嗎?然后我就大聲喊‘我要出去。”遠處的一個警官注意到了她,走過來說“你不該在這兒”,并幫她離開了封鎖區。
菲扎到兄弟家時是凌晨2點,家人已經開始擔心她是否出事。更讓她意外的是,她在推特上的直播走紅網絡,CNN等新聞媒體急著要采訪她。菲扎做電視連線直到早上5點,6點半時終于睡了下去。
“后來我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新聞希望得到好消息,卻失望地發現不僅整個沃特鎮都被封鎖了,而且已經確認嫌犯是與車臣有關的穆斯林。”人類學專業的菲扎對跨文化、種族、宗教信仰有著更深的理解。她認為,做出這種有違人性、破壞文明的事情的人,不能算是穆斯林,也不能代表車臣人——他們是沒有信仰、沒有身份的人。推特上,已經有人表露對伊斯蘭的恨意。菲扎呼吁:“讓我們不要因此而放下自尊和善的信仰,不要成為他們那樣的人……”
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被生擒的嫌犯是19歲的焦哈爾·察爾納耶夫。有網友發現,當晚8點10分左右,焦哈爾在“臉譜”上更新了狀態:“我現在要結束我的生命了。我不想這么做,我是被迫的。”最終,受重傷的他被警方活捉,但執法人員并沒有向他宣讀“米蘭達權利”(你有權保持沉默……)——奧巴馬當總統后美國政府提出新規,在涉及恐怖襲擊或威脅公眾安全的情況下可以不宣讀該警告。
爆炸案的另一名嫌犯,焦哈爾的26歲哥哥塔梅爾蘭·察爾納耶夫,已在前一晚與警方的槍戰中傷重而亡。
對車臣裔移民兄弟的行為動機,至今讓很多人無法理解。“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嫌犯目標被鎖定后,他們的形象在各路媒體的挖掘拼湊中漸漸清晰。認識察爾納耶夫兩兄弟的人中,沒人想得通,為什么他們會引爆炸彈,傷害那么多無辜的人。
他們的父親安佐爾·察爾納耶夫和姑媽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驚訝又心碎,安佐爾甚至形容小兒子好得“像個天使”;但叔叔魯斯蘭·察爾尼說,哥哥對弟弟有很強的影響,“會操控他(弟弟)”,兩人的所為讓家族蒙羞。他最近一次與塔梅爾蘭有交流是4年前,最近幾年塔梅爾蘭卻變得暴躁,聲稱自己沒有一個美國朋友,“他開始恨周圍的人。我對他說,停止憎恨。”
塔梅爾蘭的妻子、24歲的凱瑟琳·拉塞爾是美國人。家人在聲明中寫道:“經過愛國者日爆炸案后,我們發現我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他。”
兄弟倆年少時在俄羅斯北高加索地區生活過,11年前隨家人遷居美國,住在波士頓劍橋的“藍領”聚集區,適應新的文化,學習新的語言,結交新的朋友。
哥哥塔梅爾蘭是一名業余拳擊手,在就讀波士頓邦克希爾社區學院期間,他曾休學一年接受拳擊訓練。大約一年前,他們的父親返回俄羅斯,塔梅爾蘭就承擔起“家長職責”。與塔梅爾蘭一同參加過拳擊訓練的戴維·米哈雷斯說,塔梅爾蘭曾經傾談在俄羅斯的艱苦年月,他認為承擔家庭重任對塔梅爾蘭構成壓力。
弟弟焦哈爾在劍橋拉丁高中學習時,受到同學們的喜歡。據同學施瓦茨回憶,焦哈爾在一次學校舞會上穿著黑色燕尾服,打著紅色領結,情緒特別好。“他很開心,大家也很高興他能參加,接納他并喜歡他。”2011年高中畢業,他獲得了劍橋市頒發的2500美元獎學金,每年只有35名到40名學生能獲該獎。
焦哈爾還是個有天賦的摔跤手,63歲的高中摔跤隊教練裴雅克夸他是個聰明的小孩。隊友彼得·提安說,焦哈爾很是崇拜自己的哥哥,他對摔跤運動的喜愛可能就是希望變得像他哥哥一樣。
升入麻省大學達特茅斯分校后,焦哈爾的學業開始吃力。據《紐約時報》獲得的成績單,他在三個學期里有7門掛科。昔日校友薩恩說,焦哈爾曾跟他吐露,自己在一些課程上有困難。“他說自己不如預期的做得好。他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但在大學里遇到困難,因為高中與大學設置是完全不同的。”
2012年,焦哈爾成為美國公民,但塔梅爾蘭就沒那么順利,仍然只持有綠卡。2009年,他因為毆打女友而被起訴,被關押了半個小時。這件事對他申請入籍產生負面影響,但更重要的阻礙因素是,2011年,有外國政府要求美國聯邦調查局幫忙確認塔梅爾蘭是否與宗教極端分子有聯系,聯邦調查局因此約談過塔梅爾蘭。
美國政府記錄顯示,塔梅爾蘭2012年1月12日從紐約肯尼迪國際機場出境,前往俄羅斯,7月17日返回。當前還不清楚他在這段時間內的活動。
據42歲的叔叔魯斯蘭·察爾尼透露,塔爾梅蘭死前一天曾打電話給父親安佐爾。“他對我哥哥說著關于真主的話,說無論他做了什么錯事,他都會得到諒解。”
安佐爾告訴媒體,塔梅爾蘭每周五會帶弟弟去做禮拜,但他并不認為大兒子絕對虔誠,因為有時會抓到他在抽煙。“焦哈爾聽塔梅爾蘭的話,當然他也聽我們的,從小就這樣。”“他善良,平和,公平——你懂嗎,就是好。他們所說的那些事,一點也不像他的所為,不可能,完全不會。”
鑒于兄弟倆幼時在北高加索地區(涵蓋印古什共和國、達吉斯坦共和國和車臣共和國)生活過,那里非法武裝活躍,暴力和恐怖事件多發,因此“車臣”成為猜測的主要方向。美國共和黨眾議員達娜·羅拉巴克爾猜測,塔梅爾蘭很可能受到極端宗教影響,在海外接受“極端勢力”培訓。
車臣恐怖分子曾制造了2002年莫斯科劇場人質事件、2010年莫斯科地鐵和2011年多莫杰多沃機場爆炸事件等。從歷史角度說,車臣的恐怖分子主要目標還是俄羅斯,而不是其他西方國家。但是俄羅斯-美國商會的主席謝爾蓋·米利安說,危險在于車臣年輕、迷失的一代。“他們小的時候可能受到極端宗教主義影響,當一代人被影響并洗腦,這就成為國際性的問題。我覺得車臣恐怖主義已經不是俄羅斯國內的問題。”
然而,近日俄羅斯車臣護法機構發言人向媒體表示,沒有任何數據能夠證明波士頓恐怖事件嫌疑人察爾納伊夫兄弟與俄境內恐怖主義組織之間存在關系。北高加索武裝組織“高加索帝國”網站也于當地時間20日否認與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有任何關系。
關于察爾納伊夫兄弟是單獨作案還是大型恐怖組織活動的一部分,美國國內的專家各有說辭。麻省大學洛威爾分校的安全調查和技術中心主任詹姆斯·弗瑞斯特稱,要等權威部門詢問了嫌疑人的親友、梳理完嫌疑人的電腦硬盤、電話記錄、銀行賬單,了解他們的思維模式、接觸人群以及對世界的感知以后,才能得出結論。
犯罪嫌疑人選擇了馬拉松賽事的終點作為引爆地點,顯然知道那里有很多關注者以及媒體的攝像鏡頭。弗瑞斯特認為,獨狼行動的案例中很少會用到這樣的媒體放大效應,而一般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激進組織都會把他們的襲擊行動拍攝下來放到網上。
華盛頓的安全顧問專家阿諾德·伯吉斯則認為,很有可能是嫌犯單獨作案,因為炸藥裝置中的高壓鍋100美元就能買到,火藥也可以輕易獲得,嫌犯的作案成本并不高。另有媒體消息稱,兄弟倆可能是通過閱讀“圣戰者”組織的小冊子,學會制造“土炸彈”。4月21日,在醫院的焦哈爾開始恢復意識。警方也松了一口氣,希望能從他口中獲得更多線索。
可以確證的是,波士頓爆炸案的發生促成了美俄在反恐方面加強合作。美國白宮和俄羅斯總統府20日說,奧巴馬和普京通電話,同意就打擊恐怖主義加強合作。
不過即便排除了境外組織的可能,近年來的圣誕航班未遂案、郵包炸彈案等都凸顯了美國日趨嚴峻的本土恐怖威脅。
各路媒體顯神通
此次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中,傳統媒體與新媒體在信息競賽中各顯神通。
中國網友在關注過程中也發現,收集iOS系統中有一個可以監聽國外警方電臺的APP叫“5-0 Radio Police Scanner”,因波士頓爆炸案,其電臺熱門Top 100榜中的前幾名已然被波士頓當地的警方電臺占據。收聽者可以實時得知警方行動狀態。不過后來波士頓警方也提醒網民,不要將聽到的內容加以傳播,以免驚動嫌犯。
“最近幾年新媒體在重大或突發事件中扮演了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但是在過去幾次槍擊案或者自然災害發生時,因為種種限制,比如槍擊案現場難以進入,自然災害時往往網路不通,所以導致新媒體的作用受到了一定限制。”美國政治、文化觀察者杜劍峰告訴《新民周刊》,“但是這次波士頓爆炸案,作為突發事件,一方面持續時間長,同時地理空間上覆蓋整個波士頓市,而且普通民眾在很多時候都同職業媒體一樣‘在現場,所以新媒體有了前所未有的發揮空間,而且目前社交網絡經過多年的發展,無論是技術還是運營,都更加成熟,所以我認為對波士頓爆炸案的報道,成了新媒體破繭成蝶的一次關鍵性事件。”
杜劍峰認為,傳統媒體同新媒體一度是對立的,但是在對波士頓爆炸案的報道中,新媒體成了一個平臺,傳統媒體在用,自媒體/普通網民也在用。在新媒體平臺上,自媒體勝在規模和數量,傳統媒體勝在質量。
他本人最大的感受是新媒體在報道這次事件中展示出的巨大力量。“最典型的是最后20小時追兇。我從18日晚上11點到19日晚上9點一直在微博直播案件進展,中間只睡了兩個小時。在整個過程中,我基本沒有看電視。主要信息源是推特,reddit,同時在網上收看地方電視臺視頻信號,再就是在網上收聽波士頓警方內部步話機的通話。最初我還注意了一下電視內容,并且在美國三個有線新聞臺間不停換臺,比較各家的表現,但是后來我干脆靜音了。在情況緊急瞬息萬變的時候,尤其在傳統電視新聞需要一個反應窗口要一定時間才能準備好的時候,新媒體瞬間起跑,速度飛快。”
但也有個問題就是大家都出錯,比如美聯社、CNN等全球信譽度最高的媒體均在報道中出了大烏龍,而新媒體在沃頓鎮的不眠之夜將布朗大學一個失蹤的學生誤認為兇手,將其照片在網絡上大肆傳播。
“職業媒體在‘快和‘準上平衡了很多年,在走上新媒體平臺后,這個平衡的挑戰更高了,出錯就更容易。而自媒體相對對信譽度要求小,犯錯更容易,一個單個的微博賬號對這個可能更不在意,但是大規模的犯錯無疑會影響自媒體整體的信譽度。所以傳統媒體和自媒體在新媒體平臺上都面臨著‘快和‘準的巨大挑戰。”
另外,在涉及嫌疑犯身份的問題上,美國各家媒體表現得都非常謹慎。杜劍峰說,由于現在媒體競爭激烈,而且主流媒體在意識形態上分化嚴重,MSNBC,《紐約時報》等左派媒體和Fox News等右派媒體勢成水火,所以大家都怕說早了會留下把柄。一個明顯的例子,CNN主持人約翰·金在播報中援引警方對嫌犯相貌的描述,稱波士頓警方正在尋找一個“深色皮膚的男性”,而且反復強調是警方的語言,但是還被一些左派媒體批評有歧視和誤導的嫌疑。
“根據我對美國政治和媒體的長期了解和觀察,我覺得在整個事件的發展過程中,嫌犯身份被揭露之前,雖然媒體都不公開說,但是其實支持民主黨的人士和媒體都希望嫌犯是保守的右翼白人至上主義者,而共和黨和保守派則希望嫌犯是中東地區的信奉伊斯蘭教的少數民族。”杜劍峰說。
由于上周二主導移民改革的參議院剛剛公布移民改革草案,周五就發現嫌犯有移民的背景,于是波士頓爆炸事件迅速成為影響移民改革的一個新的不確定因素。“但是整體上來講,在2012大選結束后,共和黨在移民問題上已經下決心改變以往的強硬立場,雖然還會有保守的政治勢力利用這次爆炸案來給移民改革制造阻力,但是應該不會影響最后改革成功的結果。”
完成最后一公里
4月19日的早上,波士頓恢復了往日的美麗,到處可以看到慢跑的身影。鄭遠飛參加了中國遇難留學生呂令子的悼念活動。波士頓是個高校云集的地方,各個學校,特別是中國學生會,都為悼念呂令子舉辦了活動;民間也有很多自發的和組織的。“我和很多其他不認識呂的人一樣,自發到波士頓大學的門口,馬丁·路德·金的紀念碑下,為她以及其他在事件受害者進行哀悼。”
波士頓大學的在讀博士生王世雄是2009年搬到這座東部城市的,他的感受是,波士頓人非常熱愛自己的城市,“麻省的汽車牌照上有句話:the spirit of America(美國精神);州長發表講話也說:Massachusetts invented America(麻省創造了美國)”。
體育是波士頓文化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凱爾特人隊(籃球)、紅襪隊(棒球)、棕熊隊(冰球)等都在各個聯盟里出類拔萃。“所以爆炸發生后,大家關心比賽還會繼續嗎,有的話一定要到場支持,球員教練也會出來講話,希望大家團結一起度過難關。”
4月20日,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波士頓紅襪隊與堪薩斯城皇家隊的比賽前,舉行了一場悼念儀式,紀念在波士頓爆炸案中的遇難者。呂令子的照片投射在大屏幕上,中國國內網友看了也動容不已。
王世雄還提到,去年波士頓馬拉松比賽時天氣異常熱,今年醫護人員都準備得很充分,所以爆炸事件一發生,受傷的人很快就被送到醫院。“波士頓的醫院和醫療系統是全美國最好的,全美排名前十的醫院有好幾家都在波士頓而且離事發地點大概只有10-15分鐘。因為傷員的分配都很合理及時所以才沒有造成更多的傷亡。醫生接受采訪的時候說,如果再晚幾分鐘,遇難的遠不止3個。而且醫生有些都是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服役過的軍醫,對于炸彈傷害非常專業。”
“我很喜歡這個城市,雖然希望這次的災難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但也是因為這個事件才能看到真正的波士頓。”王說。
4月27日,波士頓將舉行“最后一公里”活動,參與者將從波士頓學院步行到馬拉松終點線,為未完成比賽的選手走完完整的賽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