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古城“收費—罷市”背后

應琛

有朋自遠方來，可有票乎？

顯然，媒體的質疑和古城商戶的抗議并沒有擋住管理者收費的步伐。

4月10日，鳳凰縣政府以“規范旅游市場秩序，維護游客合法權益”為由，決定對包括古城九景、南華山神鳳文化景區等在內的鳳凰古城進行統一收費，門票價是148元。

隨著“五一”小長假的到來以及《旅游法》的出臺，鳳凰古城的“門票風波”仍在持續發酵。

旅游專家認為，鳳凰收取門票將導致當地旅游生態多元化受到打擊，不利于景區長遠發展，是簡單化和短期化行為。

鳳凰，不過是中國旅游業“門票經濟”的縮影。

沒生意了

4月16日傍晚，鳳凰古城開始實行收費的第七天，記者拖著行李箱走進了這座“中國最美麗小城”。

讓人意外的是，從進城到客棧的途中，盡管遇到查票的關卡，但并沒有人查票。直到17日中午，記者才在古城南門主動買了門票。

客棧老板娘李紅（化名）道出了其中的原委：“生意不好，商戶都在鬧。這兩天負責監督門票的13個票務稽查站都放松了，今天我們這兒好幾個住客進入古城時都沒有被盤查。”

盡管如此，記者從客棧的住客登記簿上看到，客棧的入住率不足三成，當天的登記人數，包括記者在內，也不滿10人。

“收費了，大家都不愿意來了唄！不是因為門票有多貴，主要是進城就收費，大家心里不舒服。再加上前幾天查票特別嚴，我一個客人一天被攔下好幾回，連晚上12點還有人在那里查，被查得都快沒人格了。”

散客是鳳凰古城絕大多數商戶和小客棧的“衣食父母”，但148元一張的門票，將他們擋在了古城外。據商家們估計，鳳凰古城收門票后散客減少了近九成。

4月17日，記者在鳳凰古城內外走訪了包括土特產、銀飾、茶葉、餐飲等多個行業的數十家店鋪，幾乎所有的客棧都掛著“今日有房”的牌子，還有不少商鋪的門口貼出了“門面轉讓”的告示。

東門城樓附近一家賣皮制品的店主告訴記者：“我這里年租金要十多萬元，還有水電費、人工費等日常開銷。以前生意好的時候，每天能有一兩千的收入，但收門票之后，人都沒了，今天到現在才賣了20多塊錢的東西。再這樣下去，遲早關門走人?！?/p>

沱江邊一家姜糖專賣店的營業員則表示：“現在姜糖100元10包都賣，以前都是100元6包的。沒生意了，我們這些員工的工資能不能發都是個問題。”

南邊街的一個小吃攤位前，雖然已是午飯時間，卻只有一兩個客人。老板娘告訴記者：“10日以后，我家的營業額下降了八成左右。以前從早上7點到收攤都沒停過，每天要賣20多斤粉，現在就連這么一小盆都賣不掉?！?/p>

“現在，街上走的大多都是本地人，要不就是查票的。”老板娘說，城內商戶主要做學生和周邊自駕游人群等“背包客”或“驢友”的生意，“這些人都不來了，團隊客是沒怎么減少，但是他們都有定點吃住‘被宰的地方?！?/p>

盡管在商家們看來商業前景黯淡，但鳳凰官方對此仍然保持樂觀。鳳凰縣政府在回應媒體時表示，目前鳳凰的旅游市場呈現穩步增長態勢。

統計數據顯示，鳳凰縣2012年實際接待游客數量為230萬人左右（690萬人次），其中130萬人是團隊游，100萬人是散客。官方預計2013年實現旅游人次增長10%以上，達到760萬人次。

在鳳凰縣政府看來，短期內古城游客會減少，但到7月將進入高峰平穩期，全年總量會穩定增長。當地政府表示，“規范管理以后，給足了旅游供應商信心。相信在大力提升服務質量以后，鳳凰古城將更受廣大游客的歡迎?！?/p>

“罷市”背后

商戶反對收門票政策，在與政府談判未果的情況下，有些商戶選擇了閉門歇業。

記者了解到，就在4月16日上午，鳳凰古城的部分商家仍打算不營業，但當天就有5名老板被警方傳喚。盡管官方未解釋傳喚原因，在隨后的通報稱：“少數商鋪受別有用心者蠱惑煽動，未開門營業。”

一名商家告訴記者，被傳喚的老板是當日凌晨2時被穿制服的人帶走的，政府最擔心的就是商家們串聯起來罷市：“他們說，誰關門就抓誰，就吊銷他的營業執照?！?/p>

鳳凰的“門票風波”中，受沖擊最大的還有沱江下游的農家船主。這些農家船主多為杜田村、棉寨村兩村村民，共168戶。

4月15日，約20名農家船代表分別與該縣沱江鎮人民政府、鳳凰古城景區旅游管理服務有限公司進行商談，初步確定了《合作組建桃花島農家船公司框架協議》與《合作運營框架協議》。

根據協議，將建立桃花島農家船公司，其中，鳳凰縣沱江鎮政府以基礎設施建設投入作價，占股51%，農家船隊以現有船只作價，占股49%。公司由鳳凰古城景區旅游服務管理公司統一管理、統一營銷、統一售票，限額兜底，超收分成。

官方表示，該協議的簽訂將一改過去上岸拉客的歷史，以船入股實行公司化運營，標志著該縣農家船駛入市場化經營軌道。

17日，記者看到，北門城樓外的沱江碼頭泛舟點，出現了游客排隊等待登船的場面，當中以戴帽子、舉旗子的團隊游客為主。

而在沱江大橋下的農家船碼頭，生意頗為冷清。不時有部分散客被拉客者帶到這里乘坐農家船，但絕大多數船主只能以抽煙、聊天打發時間。

“不知道還能這樣子劃多久?！鞭r家船主老歐告訴記者，盡管確立了初步的協議，但規定了具體條款的合同并未簽訂，“這幾天，我們還在城里拉客，政府也不管。有人坐，我們就劃?！?/p>

在老歐看來，組建公司之后，政府給的補償實在太少了：“雖然政府保證每年50萬人的客源，但每條船每年就給5萬元，平均到每個月也就4000多?！?/p>

“沒收門票之前，我們農家船每個月的收入至少在六七千，有8萬左右的年收入。再加上相對比較自由，想休息就休息，農活忙時，幫著干干農活，也有一些收入。這樣算下來，一年怎么都得有10萬元。”老歐給記者算了一筆賬，“但公司化之后，我們每天都要按時上下班，一個月只有四天假。萬一生個小病或者有事請假，還得扣我們的錢?！?/p>

也許是為了緩解輿論壓力，4月15日，鳳凰縣調整了“大門票”制度相關優惠措施，免費待遇范圍擴大到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湖南懷化市、貴州銅仁市三地區的所有居民。同時，為優惠學生群體，在原定80元/人次標準的學生門票中推出一項試行一年的新政策：從2013年4月20日起，全日制在校學生憑身份證和學生證進入鳳凰古城風景名勝區旅游，除沱江泛舟以外，只需20元。參與沱江泛舟項目享受鳳凰縣本地居民待遇，收取15元/人次用工成本費。

但老歐對日后的生意仍舊不看好：“大家都趁著清明節來過了，你看吧，‘五一不會有多少人來鳳凰了?！?/p>

據了解，清明節首日，來古城的游客有3.16萬人次，但買票的僅2000多人次，只占6%。顯然，很多人都是沖著“最后的免費古城”來的。

與老歐同樣感到無奈的，還有鳳凰古城內一些并未加入到“大門票”中的景點的經營者們。記者了解到，平日里游客數量能達到一兩千人，票價為40元的陳斗南故居，如今，每天的游客數量都只有寥寥 數十人。

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我們這里是多部影視劇的拍攝地，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烏龍山剿匪記》。2007年這里變為景點之后，慕名而來的人一直很多。但現在，那些本來想來參觀的游客，都被148元擋在了城外。”

這名工作人員透露，縣政府曾提出將該景點收歸政府管理，免費對游客開放，每年給二三十萬元的補貼?！斑@實在是太少了，別說盈利了，連員工的工資和水電煤的費用都不夠，所以我們不可能答應。我們現在提出，要么讓只買我們40元門票的游客也能進入古城，要么由政府出面，幫助我們和旅行社簽訂合約，也讓它們帶團隊游客到我們這里來。”

工作人員表示，他們已經將相關的材料遞交到了縣政府，“希望能盡快給我們一個回復，有妥善的解決方案?！?/p>

誰的算盤？

據了解，鳳凰古城的經營權，由全國人大代表、鳳凰古城文化旅游投資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古城公司”）董事長葉文智在2001年時花費8.33億買下。

與過去一些景區提價不同，此次鳳凰古城收門票的主要推手，非景區經營者，而是當地政府。葉文智的古城公司，一開始拒絕這次收費范圍調整，公司與政府經過長達8個月的談判，最終才在今年2月達成一致。

按鳳凰官方說法，景區景點存在被無序開發，由此衍生以次充好、價格混亂、欺詐游客、無證拉客、違規操作等現象，游客投訴居高不下，鳳凰古城品牌形象正在嚴重受損。加之鳳凰古城保護壓力增大，大量零負團費團隊涌入鳳凰，在管理成本劇增的同時也使鳳凰古城不堪重負，所以必須收門票。

按照當地政府的解釋，收門票并非政府替企業賺錢，而是從游客利益出發，整頓規范旅游市場。

鳳凰縣副縣長蔡龍表示，憑票進入景區的政策已經征求多方意見，鳳凰縣絕大多數人是贊成和擁護的。根據《風景名勝區條例》和省物價局批復，鳳凰古城景區以前都是收費的，這次大家不適應是因為驗票點從景點變成了景區。門票里包含的資源有償使用費、旅游宣傳促銷費由自治州政府負責征收，70%返還縣政府，30%留州政府；價格調節基金由鳳凰縣物價局負責征收，30%上繳州政府，70%留縣政府。

對于鳳凰古城景區門票中的稅費收入，鳳凰縣政府承諾將主要用在古城日常管理維護、古城文化修繕、沱江水體治理、供水排污設施的完善、沱江風光帶及古城夜景打造、探索古城特色民居保護管理補償機制方面。

蔡龍還表示，由于新組建的古城管理公司由鳳凰縣政府獨資公司與鳳凰古城公司合資組建，股份構成為49∶51，該公司只為鳳凰古城、南華山、鄉村游三大景區代售門票、代理營銷，主要收入來源為從門票收益中提取2%的代理費。

換言之，每賣一張門票，鳳凰縣政府可依法征收稅費和資源有償使用費、宣傳營銷費、價格調節基金，“兩費一金”合計為33元。

按葉文智的說法，根據51%對49%的股份比例，最后的收益按股權比例分配，差不多是五五分成。

以鳳凰古城去年游客接待量計算，如果每人收取148元門票，一年下來歸屬于鳳凰縣政府的代理費收入就超過1000萬元，而“兩費一金”更是高達2.2億多元。

葉文智對此頗具信心。他認為，60%來鳳凰的游客是做了買票準備的。以后的趨勢是，自由行比旅行社組團多，而且自由行自主度更大，消費水平更高。另外，148元的價格實在不貴。同時，在他看來，此舉也正好是客源結構調整的契機。

由于未舉行聽證會，鳳凰古城實行門票新政被公眾質疑存在程序不當。加之獲益巨大的鳳凰縣政府既是市場監管者、政策制定者，也是古城管理公司的股東，這也成為質疑者堅稱政府借收門票斂財的理由。

不少法律界人士則認為，鳳凰縣政府以土地入股古城管理公司涉嫌違法，其后續收費也不合法。鳳凰古城收不收門票，只有當地居民才有權決定。

高速發展的旅游業讓鳳凰縣政府雄心勃勃，該縣預計在“十二五”期末，全力推進新型旅游城市建設，2013-2015年，財政主導性投資將突破30億元。鳳凰縣政府堅稱，景區是否收費并不是所有游客選擇是否進入景區的第一要素，關鍵在于景區的品質。

在記者離開鳳凰之前，有知情人透露，古城九景大多都是假的。“沈從文故居壓根就不在古城內?！睆乃峁┑囊粡堈掌瑏砜矗斈曜⒚魇巧驈奈墓示拥牡胤酱_實與現在供游客參觀的景點不是同一個地方。照片中的沈從文故居倒與陳斗南故居的天井頗為相似。

記者試圖聯系鳳凰官方求證，但多次撥打政府相關負責人以及葉文智的電話，均無人接聽。